我以為會是撕心裂肺的劇痛,是火焰吞噬血肉的焦糊味,是骨骼在沖擊波中化為齏粉的脆響。
都沒有。
世界變成一片純白之后,緊接著是絕對的死寂。
沒有聲音,沒有光影,沒有觸感。我像一個幽靈,懸浮在無盡的虛無里。
死了嗎?
這就是死亡?
比我想象中……平靜。
也好。一切都結(jié)束了。那個以我為“器皿”的怪物,那個被我親手孵化出的地獄,應(yīng)該都隨著我的自毀,煙消云散了。
我終于以“林舟”的身份,做了一件對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一秒,或許一個世紀(jì)。
一絲冰冷的觸感,從我的“腳下”傳來。
我低頭,卻看不見自己的身體。那片虛無的純白中,出現(xiàn)了一個點(diǎn)。一個堅實(shí)的,有質(zhì)感的點(diǎn)。
緊接著,冰冷的地板從那個點(diǎn)開始蔓延,墻壁從虛空中生長,熟悉的天花板在我“頭頂”合攏。
眨眼之間,我又回到了我的客廳。
我站在我那張昂貴的真皮沙發(fā)前,屋子里一塵不染。
我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指甲是正常的長度,皮膚下沒有詭異的黑色紋路在游走。我沖向衛(wèi)生間,鏡子完好無損地掛在墻上,映出我的臉。
那是一張屬于林舟的,三十歲的,平平無奇的臉。
眼睛里有眼白,有瞳孔。
一切都恢復(fù)了正常。
我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
爆炸呢?我引爆了足以把整棟樓炸上天的燃料!為什么這里完好無損?
難道……我真的重生了?之前的一切,從囤積物資到變成“巢穴”,都只是一場無比真實(shí)的噩夢?
一個荒唐的念頭讓我心臟狂跳。
我沖出衛(wèi)生間,環(huán)顧四周。
不對。
太不對了。
我的物資呢?
我那堆積如山,幾乎要把天花板頂穿的食物、水、藥品……全都不見了。
不是被炸毀的痕跡,也不是被搬空的樣子。
它們就是……憑空消失了。
這個一百二十平米的公寓,空曠得可怕,干凈得像個從未有人住過的樣板間。只有那些我親手改造過的痕跡,在無聲地提醒我,一切都發(fā)生過。
銀行金庫級的合金門,雙層防彈玻璃窗,墻體里加固的鋼板……
這些都還在。
我顫抖著走向門口,想拉開門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手握住門把,用力一擰。
紋絲不動。
我加大力氣,用上全身的力氣去拉,去撞。那扇我花重金打造,自以為能抵御一切的門,此刻像一座山,冷漠地拒絕著我。
它和我之間,仿佛長成了一體。
我發(fā)了瘋似的沖到窗邊,抄起客廳里唯一剩下的一把椅子,用盡全力砸向那面防彈玻璃。
“砰!”
椅子碎了,玻璃上連一絲劃痕都沒有。
窗外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充滿了喪尸和廢墟的小區(qū)。
而是一片灰蒙蒙的,永恒不變的霧。
沒有天空,沒有大地,沒有建筑,只有霧。
我終于明白了。
我沒有死。
我也沒能毀掉那個怪物。
我失敗了。
我親手引爆的恐懼和毀滅意志,那最后的瘋狂,非但沒能摧毀“巢穴”,反而成了它最完美的養(yǎng)料。
那場白光不是爆炸。
是……一次進(jìn)化。一次徹底的融合。
我就是巢穴。
巢穴就是我。
這個我親手打造的堡壘,現(xiàn)在成了我真正的,永恒的牢籠。
我腦海里那個尖銳的聲音,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恐怖的寂靜。
我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
因為,它的意志,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我的本能。
我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一種難以言喻的饑餓感,從我靈魂深處涌了上來。
不是對食物的渴望。
那是一種……對情緒的,對生命力的,對……恐懼的極度渴求。
我好餓。
我需要“進(jìn)食”。
這個念頭一出現(xiàn),就再也無法遏制。它不再是來自外部的低語,而是我發(fā)自內(nèi)心的欲望。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墻上那些黑漆漆的監(jiān)控屏幕。
它們曾經(jīng)是我觀察世界的眼睛?,F(xiàn)在,它們是連接我與“牧場”的食器。
我閉上眼,將所有的意念集中在其中一個屏幕上。
我想看。
我想看到外面的世界。
我想看到那些在我的“輻射”下掙扎的生命,感受他們的恐懼。
屏幕“滋”的一聲,閃爍了一下。
不再是過去那種固定角度的監(jiān)控畫面。
一個搖晃的,帶著呼吸起伏的第一人稱視角,出現(xiàn)在屏幕上。
我看到一雙蒼白的手,緊緊握著一截從消防栓上擰下來的,銹跡斑斑的鋼管。
我看到熟悉的,布滿污跡的樓道臺階。
這個視角……
是陳雪!
我竟然……可以透過她的眼睛,看到她所看到的一切!
我能感覺到她的心跳,急促而有力。我能感覺到她肌肉的緊繃,充滿了警惕。但我無法讀懂她的思想,那片區(qū)域被一團(tuán)迷霧籠罩著,抗拒著我的窺探。
也好。
一個有自主意識的“工具”,比一個純粹的傀儡,能帶來更多的……“美味”。
通過陳雪的眼睛,我“看”到了我的杰作。
樓道里一片狼藉,但很安靜。
沒有嘶吼的“信徒”,也沒有殘肢斷臂。那些之前密密麻麻堵在樓下的東西,全都消失了。地面上只留下一層薄薄的,類似沙塵的灰色粉末。
我的“自爆”,將它們凈化了。
或者說,回收了。
陳雪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下樓梯。她的動作輕盈得不像人類,落地?zé)o聲,像一只警覺的貓。
她和我記憶里那個柔弱的,只會哭著求饒的女孩,判若兩人。
她推開單元樓那扇早已變形的鐵門,外面的景象,讓身為旁觀者的我,都感到了心悸。
世界……變得更糟了。
天空是一種病態(tài)的暗紅色,仿佛整個大氣層都在流血。城市里彌漫著灰色的霧氣,和我窗外的一模一樣,只是稀薄一些。
遠(yuǎn)處的建筑若隱若現(xiàn),城市陷入一片死寂。
但這死寂之下,涌動著更深沉的惡意。
一只怪物,從街角的陰影里滑了出來。
它曾經(jīng)應(yīng)該是一個人,但現(xiàn)在,它的身體像融化的蠟一樣扭曲,四肢反向彎折,用手肘和膝蓋在地上爬行,速度快得驚人。它的腦袋耷拉在胸前,發(fā)出“咔吧咔吧”的骨骼摩擦聲。
這不是我記憶里的任何一種喪尸。
這是新的物種。
是吸收了我那場“精神爆炸”的余波后,被催生出的,更純粹的……恐懼的化身。
陳雪沒有跑。
她只是握緊了手里的鋼管,身體壓低,擺出了一個攻擊性的姿態(tài)。
那怪物似乎“聞”到了她的氣息,猛地抬起頭。
它沒有臉。
五官的位置是一片光滑的皮膚,只有一個不斷開合的,長滿利齒的圓形口器。
“嗬——”
怪物發(fā)出一聲尖嘯,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朝陳雪撲來。
我下意識地感到一陣興奮。
來吧,讓我看看,我的第一個“使徒”,究竟變成了什么樣。
陳雪的反應(yīng)快到不可思議。
她沒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身體以一個詭異的角度一扭,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怪物的撲殺。
同時,她手中的鋼管劃出一道殘忍的弧線,精準(zhǔn)地,狠狠地砸在了怪物那顆耷拉的腦袋上。
“噗嗤!”
一聲悶響。
怪物的腦袋像個爛西瓜一樣爆開,黃綠色的粘稠液體濺了陳雪一身。
她看都沒看一眼,甩了甩鋼管上的污物,繼續(xù)向前走。
冷酷,高效,致命。
我能感覺到,一股微弱但精純的能量,順著我和她之間那條看不見的線,傳遞了過來。
是那只怪物死亡時逸散出的恐懼。
這股能量涌入我的“巢穴”,讓我那饑餓的靈魂,得到了一絲微不足道的撫慰。
太少了。
不夠。
我需要更多!
我的意志,不由自主地透過那條線,向陳雪傳遞了一個模糊的指令。
去人多的地方。
去尋找……幸存者。
正在行走的陳雪,身體猛地一僵。
她停下腳步,有些煩躁地晃了晃腦袋,仿佛想甩掉什么討厭的東西。
“又是你……”
我“聽”到她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咒罵。
“陰魂不散的怪物?!?/p>
她知道我的存在!
她把我的意志,當(dāng)成了一種詛咒,或者說,是她獲得力量的代價。
這太有趣了。
她痛恨著我,卻又不得不依靠我賜予的力量活下去。她每一次戰(zhàn)斗,每一次殺戮,每一次散播恐懼,都是在喂養(yǎng)我這個她最痛恨的“怪物”。
還有比這更美味的“食物”嗎?
雖然抗拒,但她的身體還是忠實(shí)地執(zhí)行了我的“建議”。她沒有再漫無目的地游蕩,而是開始有意識地,朝著一個方向前進(jìn)。
那是她記憶中,一個由幸存者建立的小型聚集地的位置。
穿過幾條廢棄的街道后,她躲在一堵斷墻后面。
前方,是一個用廢棄汽車和鐵絲網(wǎng)圍起來的臨時營地。幾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正拿著自制的武器,警惕地守在門口。
我能“聞”到他們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混雜著絕望、警惕和麻木的,誘人的“味道”。
我的饑餓感,變得更加強(qiáng)烈了。
“動手?!?/p>
我向陳雪下達(dá)了指令。
然而,這一次,她沒有動。
她蹲在墻后,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進(jìn)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不……他們是……人類?!彼哉Z。
她內(nèi)心的善良,在抗拒我的命令。
我有些不悅。
工具,怎么能有自己的想法?
我加大了意志的輸出。
“他們……是食物……”
我的聲音,在她的腦海里回響。
“不!滾開!”
陳雪痛苦地抱住頭,指甲深深陷進(jìn)頭皮。
屏幕里的畫面開始劇烈地晃動,天旋地轉(zhuǎn)。
她想反抗我。
可笑。
她的力量來源于我,她的新生來源于我,她憑什么反抗?
就在我準(zhǔn)備用更強(qiáng)的意志,徹底壓垮她那點(diǎn)可憐的道德感時,營地那邊,突然發(fā)生了變故。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營地里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破舊的迷彩服,手里提著一把鋒利的消防斧,身形比我記憶中更加精悍,眼神也更加陰沉。
是老王。
王建國。
他竟然還活著!
我記得很清楚,他為了救陳雪,被那群“信徒”淹沒了。
難道……我的那場“精神爆炸”,不僅沒有波及到他,反而幫他清除了周圍的威脅?
王建國走到門口,對著一個守衛(wèi)低聲說了幾句什么。
我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但我能看到,王建國的眼神,不時地朝著我這棟樓的方向瞥過來。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忌憚和一種……近乎貪婪的探究。
他知道這里有問題。
他肯定,也想搞清楚,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突然,王建國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朝陳雪藏身的這堵斷墻看來!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銳利。
陳雪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只被頂級掠食者盯上的獵物。
“誰在那里?出來!”王建國厲聲喝道,同時舉起了手里的消防斧。
營地的其他幸存者,也立刻緊張起來,紛紛舉起武器,對準(zhǔn)了這邊。
被發(fā)現(xiàn)了。
陳雪的呼吸變得急促。
我能感覺到她的恐懼,她的慌亂。
但在這恐懼和慌亂之下,還有一絲……被壓抑的興奮。
戰(zhàn)斗的欲望。
“殺光他們?!?/p>
我用最冰冷,最不容置喙的意志,再一次下達(dá)了命令。
這一次,陳... 雪沒有再抵抗。
或許是王建國的威脅,激發(fā)了她體內(nèi)的兇性。
或許是她終于放棄了那無聊的掙扎。
她緩緩地,從斷墻后站了起來。
當(dāng)王建國看清是她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陳雪?是你?你還活著?”他臉上的警惕,瞬間被一種混雜著驚訝和欣喜的復(fù)雜情緒取代。
“太好了!那天……那天之后我到處找你都沒找到!你沒事吧?”
他一邊說,一邊朝陳雪走過來,放下了手里的消防斧,似乎想表達(dá)自己的善意。
陳雪沒有回答。
她只是歪著頭,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打量著王建國。
通過她的眼睛,我能清晰地看到王建國臉上每一絲肌肉的牽動。
這個老狐貍。
他的欣喜是真的,但那份欣喜之下,隱藏著更深的算計。
他在試探。
他想知道陳雪是怎么活下來的,想從她嘴里,套出關(guān)于我這棟樓的秘密。
“說話啊,孩子,你怎么了?”王建國又走近了幾步,臉上擠出擔(dān)憂的表情,“是不是嚇壞了?沒事了,有王叔在,以后沒人能欺負(fù)你?!?/p>
陳雪終于動了。
她的身影,在原地拉出一道殘影。
王建國瞳孔猛縮,他意識到了危險,想要重新舉起斧子,但已經(jīng)太遲了。
“噗——”
陳雪手中的鋼管,以一個刁鉆的角度,從下往上,狠狠刺入了王建國的腹部。
時間仿佛靜止了。
王建國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從自己肚子里穿出來的那截鋼管,鮮血正順著管壁汩汩流出。
“為……為什么……”
他抬起頭,看向陳雪那張近在咫尺的,毫無表情的臉。
陳雪沒有回答。
她只是緩緩地,在王建國耳邊,用一種夢囈般的語氣,輕聲說了一句話。
一句,讓我都感到毛骨悚然的話。
“因為……神,餓了?!?/p>
說完,她猛地抽出鋼管,任由王建國像一灘爛泥一樣倒在地上。
營地門口,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傻了。
下一秒,尖叫聲和怒吼聲,徹底爆發(fā)。
“殺了她!為王哥報仇!”
幸存者們紅著眼,瘋狂地朝陳雪沖了過來。
陳雪舔了舔濺到嘴角的,王建國的血。
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詭異的,滿足的笑容。
然后,她迎著那群憤怒的,絕望的,散發(fā)著誘人“味道”的人群,沖了過去。
一場饕餮盛宴,開始了。
我靠在冰冷的墻上,感受著一股股精純的,帶著極致恐懼的能量,源源不斷地涌入我的身體。
那深入骨髓的饑餓感,正在被快速填滿。
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強(qiáng)大,充斥著我的每一個角落。
我看著屏幕里,那個在人群中掀起腥風(fēng)血雨的女孩。
她是我最完美的使徒。
是我行走于世間的,饑餓的化身。
我緩緩閉上眼睛。
我不再是林舟了。
那個掙扎求生,甚至妄圖自毀的懦夫,已經(jīng)在那片白光中徹底死去。
現(xiàn)在,我是這個世界的,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