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的身影消失在江南的雨夜里時，楚微胳膊上的血已經(jīng)滲進了石青長衫的紋路里，像極了二十年前，母親衣擺上沒洗干凈的血漬。她按住傷口，指腹蹭到布料下的疤痕——那是練蠱被反噬時留下的，此刻和新傷疊在一起，疼得她指尖發(fā)麻。
“追！”下屬拔劍要追，卻被楚微攔住。她盯著墻上那支帶碎布的箭，箭尾刻著個極小的“蘇”字，和老婦手里木牌上的字一模一樣?！皠e追了，”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們要殺的是證人，不是我們——現(xiàn)在保護好老婦，比追刺客重要?！?/p>
下屬愣了愣，還是聽話地守在門口。楚微轉(zhuǎn)身回到房里，老婦還在發(fā)抖，手里的木牌攥得更緊，裂縫又大了些?！澳羌系摹K’字，你認(rèn)識？”楚微蹲下身，目光落在木牌上，指尖不敢碰——她怕這木牌，會像剛才的疏竹紋一樣，再勾出更痛的過往。
老婦點點頭，眼淚砸在木牌上：“是蘇家的標(biāo)記……當(dāng)年先帝身邊有個姓蘇的大人，手底下的人都用這標(biāo)記。我家掌柜就是替他管鹽倉的，后來掌柜發(fā)現(xiàn)他私吞鹽稅，要去揭發(fā)，就被人殺了?！?/p>
楚微的心臟猛地一縮。先帝、蘇家、私吞鹽稅、楚家滅門……這些碎片像散在水里的墨，漸漸暈成一片黑。她忽然想起父親當(dāng)年的奏折里，曾提過“蘇姓官員勾結(jié)外戚，恐禍亂朝綱”，可那奏折遞上去沒幾天，楚家就遭了滅門。
“你知道那蘇大人的全名嗎？”楚微追問，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老婦搖搖頭：“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蘇大人’，聽說他和當(dāng)年楚家的仇家，走得很近。”
“仇家”兩個字讓楚微的呼吸頓了頓。她站起身，走到窗邊，雨還在下，打濕了窗外的海棠樹——江南的海棠開得晚，此刻才剛結(jié)出花苞，像極了她當(dāng)年沒來得及送出的糖糕，帶著點未完成的遺憾。
“把老婦送到燼閣在江南的據(jù)點，派人守好。”楚微回頭對下屬說，“另外，去查二十年前先帝身邊姓蘇的官員，尤其是和鹽商、楚家有牽扯的?！?/p>
下屬應(yīng)了聲，剛要帶老婦走，老婦忽然拉住楚微的衣角，把木牌塞到她手里：“姑娘，這木牌你拿著……當(dāng)年掌柜說，這是蘇家私吞鹽稅的證據(jù)，上面還有他的血。你要是能查清楚，也算替我們這些冤死的人，討個公道。”
楚微接過木牌，指尖觸到上面的裂痕和陳舊的血漬，忽然想起自己掌心的疤——都是藏著秘密的痕跡。她攥緊木牌，點了點頭：“我會的?！?/p>
老婦走后，房里只剩下楚微一個人。她坐在案前，把木牌放在畫像旁，又拿出藥箱里的三七粉，給自己處理傷口。藥粉撒在傷口上，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卻也讓她清醒了幾分——這鹽商案，根本不是簡單的貪腐案，而是先帝舊部布下的局，甚至可能和楚家滅門案的真相，緊緊纏在一起。
她剛包好傷口，就聽見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誰？”楚微摸向腰間的短劍，卻見下屬又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封信：“大人，燼閣總部來的信，說京城那邊……明君問起您的行蹤了?！?/p>
楚微拆開信，紙上的字跡是燼閣副手的，寫著“陛下三問楚少卿何時歸京，似有擔(dān)憂”?？伤粗恰皳?dān)憂”兩個字，卻想起明君在御書房問太醫(yī)“護心蠱若沒了會怎樣”的模樣，心里像被雨打濕的棉絮，又沉又冷。
她把信燒了，灰燼落在案上的海棠花苞旁。“告訴總部，就說鹽商案復(fù)雜，需多待幾日?！背⒌穆曇袈湓诳帐幍姆坷?，帶著幾分疲憊，“另外，查一下蘇家現(xiàn)在的動向，尤其是他們和明君身邊人的牽扯?！?/p>
下屬退出去后，楚微拿起發(fā)間的玉簪，玉縫里的海棠干瓣似乎更枯了些。她對著燭火，輕聲呢喃：“娘，我好像離真相越來越近了，可這真相，怎么比當(dāng)年的血還冷？”
燭火晃了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個孤獨的剪影。窗外的雨還在下，海棠花苞被打濕，卻倔強地沒掉下來——就像她，哪怕知道前路可能滿是刀光劍影，也只能攥緊木牌和玉簪，一步步走下去，哪怕終點是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