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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的驚濤駭浪,終究要被現(xiàn)實的寒風吹散。

岳小恒深吸了一口霜落縣特有的、混雜著草木枯敗氣息的冰冷空氣,強行壓下那幾乎要讓他仰天長嘯的沖動,默默地退出了喧囂的人群。

廣場上的修士們依舊在議論,在嘆息,在用各種方式宣泄著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痛苦。

但這一切,都與岳小恒無關(guān)了。

他的世界,已經(jīng)分成了兩半。

一半是仙幕上那三十六萬靈石的璀璨金光,另一半,則是腳下這條通往家徒四壁的泥濘小路。

霜落縣地處北玄太陰省的邊陲,本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

尤其在這深秋時節(jié),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關(guān)門閉戶,顯得愈發(fā)蕭條。

偶有幾個修士行色匆匆地走過,臉上也都掛著一層被生活與絕望反復(fù)打磨出的麻木。

岳小恒的家,在縣城最偏僻的角落,一排用黃泥和茅草搭建的破舊屋舍中,最不起眼的那一間。

那甚至都不能稱之為“家”。

推開那扇一用力就會“嘎吱”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一股潮濕發(fā)霉的氣息撲面而來。

屋里光線昏暗,唯一的窗戶是用幾根朽木條胡亂釘上的,糊著一層早已破爛不堪的油紙,寒風從大大小小的窟窿里鉆進來,卷起地上的幾片枯葉,打著旋兒。

屋內(nèi)的陳設(shè)簡單到令人心酸。

一張用石板搭成的床,上面鋪著一層薄薄的茅草;

一張缺了腿的木桌,靠著墻才勉強立?。?/p>

墻角堆著幾個破了口的瓦罐,里面裝著他全部的口糧——幾塊風干的、硬得能硌掉牙的黑麥餅。

這,就是他穿越三年來,唯一的容身之所。

岳小恒走到桌邊,將身上所有的家當都掏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擺在桌面上。

一共是七枚黑漆漆的銅板。

這就是他這個練氣一層修士的全部財產(chǎn)。

連一枚最低階的下品靈石都換不來。

他呆呆地看著那七枚銅板,然后又抬起頭,視線仿佛穿透了茅草屋頂,再次看到了那懸于高天之上的仙幕。

三十六萬靈石。

七枚銅板。

這中間的差距,何止是云泥之別?

簡直是塵埃與星辰,螢火與皓月!

一個荒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冒出:如果把三十六萬靈石全換成銅板,怕是能把這間破屋子填滿,然后把他自己活活埋死在里面。

“噗嗤?!?/p>

岳小恒忍不住笑出了聲,笑著笑著,眼眶卻有些發(fā)酸。

這就是穿越者的待遇?

別人家的主角不是天命之子就是古帝重生,最不濟也是個廢柴逆襲流,有個戒指里的老爺爺兜底。

到了他這里,除了一個異界靈魂,一窮二白,簡直是丐版穿越,地獄開局。

他頹然地坐倒在石板床上,身體深深陷進冰冷的茅草里。

那股剛剛在廣場上燃起的、足以焚天的烈火,此刻被這赤裸裸的貧窮澆得只剩下一縷搖搖欲墜的火苗。

想法是美好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

就算他真是那個唯一的漏洞,就算他真的能生,可問題是……跟誰生?

總不能隨便在街上拉個姑娘,跟她說:“道友,我看你骨骼清奇,我們合作一個三十六萬靈石的項目如何?我出人,你出……肚子?”

怕不是要被當成瘋子,直接被城衛(wèi)隊的修士一劍戳死。

更何況,他瞄準的目標還是蘇青檀。

他和蘇青檀雖是街坊,但目前關(guān)系也僅限于點頭之交,完全不像是自己未婚妻地樣子。

那姑娘和他一樣,也是個在仙路上苦苦掙扎的可憐人,平日里沉默寡言,性子清冷,像一株生長在石縫里的蘭草,安靜而倔強。

自己這副窮困潦倒的模樣,拿什么去打動人家?

用愛發(fā)電嗎?

這個世界的愛情,恐怕比靈石還要珍貴,也比靈石更加虛無縹緲。

“唉……”岳小恒長長地嘆了口氣,感覺那縷希望的火苗,即將徹底熄滅。

就在這時——

“咻——”

一道璀璨奪目的劍光,如同流星般劃破了霜落縣灰蒙蒙的天空,帶著清越的劍鳴,從他那破屋頂上呼嘯而過。

劍光之上,一道白衣身影卓然而立,衣袂飄飄,宛如謫仙。

“是胡師兄!”

“胡羽陽師兄從宗門回來了!”

“天吶,好強的劍氣!胡師兄的修為恐怕又精進了!”

屋外,沉寂的街道瞬間沸騰起來。

無數(shù)修士沖出家門,仰望著那道劍光,臉上充滿了敬畏與狂熱。

那是對強者的崇拜,是對“正途”的向往。

岳小恒也從破屋里探出頭,瞇著眼看向天空。

胡羽陽,霜落縣百年不遇的修煉天才,據(jù)說擁有天品靈根,十五歲筑基,如今二十歲,已是筑基后期,被譽為霜落縣未來的希望。

他和胡羽陽,算是老鄉(xiāng),甚至在三年前,在他剛魂穿過來、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時,有一次在城外差點被妖獸吃了,正是歷練歸來的胡羽陽隨手一劍救了他。

當時,胡羽陽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路邊的螻蟻,沒有憐憫,也沒有鄙夷,只有純粹的漠視。

那道劍光在空中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最終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縣城中心一座氣派的府邸前。

那是胡家。

府門大開,一群衣著華貴的家人早已恭候多時,為首的胡家族長更是滿面紅光,笑得合不攏嘴。

“我兒羽陽,此次宗門試煉,可還順利?”

“略有精進,已至筑基后期圓滿,不日或可嘗試結(jié)丹?!焙痍柕穆曇羟謇涠降瑓s像一道驚雷,炸響在所有偷聽的修士耳中。

二十歲的金丹!

這已經(jīng)不是天才了,這是妖孽!

周圍的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當然,那份快活不屬于岳小恒。

他縮回頭,靠在冰冷的泥墻上,聽著外面?zhèn)鱽淼年囮圀@嘆與吹捧,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是啊,這才是這個世界的主流價值觀。

苦修,天賦,一步一個腳印地攀登仙途,受萬人敬仰。

而他呢?

一個資質(zhì)下下品的廢物,一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生孩子”這種旁門左道上的投機者。

兩者之間的對比,是如此的鮮明,如此的刺眼。

一股強烈的不甘與嫉妒,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臟。

憑什么?

憑什么他胡羽陽生來就是天之驕子,而我岳小恒就要在這破屋里忍饑挨餓?

就因為那狗屁的靈根資質(zhì)?

不!

我不服!

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不,我走的不是獨木橋,我走的是高速公路,是星際航線!

你苦修百年,我生個娃就頂你一切!

胡羽陽的出現(xiàn),像一劑最猛的催化劑,將他心中那即將熄滅的火苗,瞬間催化成了燎原的野火!

他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雙眼赤紅,死死地盯著桌上那七枚銅板。

貧窮,不是問題!

沒有籌碼,就去創(chuàng)造籌碼!

他腦中那屬于現(xiàn)代靈魂的智慧,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zhuǎn)起來。

他有什么?

他有一具科學又強大的身體,這是他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王牌。

但他不能直接攤牌。

他還有什么?

他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知識!

雖然那些數(shù)理化知識在這個世界沒什么用,但他的思維方式,他的邏輯能力,他看待問題的角度,是這個世界土著所不具備的!

對!

思維方式!

這個世界的修士,因為靈氣的存在,思維模式往往很直接——遇到問題,修為高就打過去,修為低就跑。

他們信奉力量,卻往往忽略了力量之外的東西。

比如……人心,比如……細節(jié)。

一個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型。

他需要一個接近蘇青檀的理由,一個自然而然,不會引起懷疑的理由。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唯一的、還算干凈的灰布袍,推開門,走了出去。

……

傍晚時分,霜落縣的坊市邊角,一處專門供底層散修擺攤的區(qū)域。

蘇青檀正安靜地坐在一個小馬扎上,身前鋪著一塊灰布,上面零零散散地擺著幾株品相不佳的低階靈草,還有幾張她自己繪制的、符文歪歪扭扭勉強能催發(fā)的火球符。

她荊釵布裙,素面朝天,清麗的臉龐上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與迷茫。

來往的修士偶爾會掃過她的攤位,但大多只是搖搖頭便走開了。

她的東西,實在沒什么吸引力。

一天下來,她只賣出去一張低階火球符,換來了三枚銅板。

看著天色漸晚,她清澈的眼眸里閃過一絲黯然,正準備收攤。

“蘇道友,還沒收攤?”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蘇青檀抬起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住在她家隔壁的那個落魄修士,岳小恒。

對于這個鄰居,她的印象不深,但是知道他比自己還慘,資質(zhì)差得離譜,整日不是在屋里發(fā)呆,就是去城外挖些沒人要的草根,看起來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仙途,他還知道以前自己和他定下過娃娃親,那時候兩家還能說一個門當戶對。

“岳道友?!彼Y貌性地點了點頭,聲音清冷,“正要收了。”

岳小恒笑了笑,目光落在了她攤位上的那幾張火球符上,故作隨意地問道:“道友這符,畫得……似乎有些問題?!?/p>

蘇青檀的柳眉微微一蹙。

她知道自己的符畫得不好,這是她最大的困擾。

她明明是按照符箓圖譜一筆一劃臨摹的,可催動起來,威力總是不及別人的七成,而且失敗率極高,十張里面能成功三四張就算運氣好了。

為此,她不知浪費了多少本就捉襟見肘的獸血和符紙。

但被一個練氣一層的老熟人當面指出來,她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她耐著性子問道:“哦?有何問題?”

岳小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蹲下身,拿起一張廢棄的符紙,用手指蘸了點地上的清水,一邊比劃一邊說道:“你看,這道‘引火’符文,按照圖譜,講究的是一氣呵成,靈力貫通。但你畫的時候,是不是總感覺在轉(zhuǎn)角這個地方,靈力會有一絲遲滯和發(fā)散?”

蘇青檀聞言,清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震驚。

他怎么知道?

這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癥結(jié)所在!

每次畫到這個轉(zhuǎn)角,她體內(nèi)的靈力就像被什么東西卡了一下,導(dǎo)致后續(xù)的符文靈力不均,威力大減。

她曾請教過坊市里專門賣符箓的師傅,對方也只說是她修為不夠,掌控力不足,讓她多練。

可岳小恒,一個練氣一層,體內(nèi)靈力比她還稀薄的人,怎么會一眼就看穿了問題的核心?

“你……你怎么知道?”她忍不住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岳小恒心中暗笑。

這太簡單了!

在他那個世界,這就是一個典型的流體力學和能量傳導(dǎo)問題!

那個符文的轉(zhuǎn)角設(shè)計,在工程學上就是一個不合理的“銳角彎”,必然會導(dǎo)致能量在傳導(dǎo)過程中的損耗和湍流。

他當然不會說這些,只是故作高深地說道:“我曾在一本古籍殘卷上看過一些關(guān)于上古符文的理論。上古符文更注重‘勢’,而非‘形’。你這個轉(zhuǎn)角,太硬了,靈力過不去,自然就散了。你試著,把這個直角,改成一個稍微圓潤一點的弧度,讓靈力像流水一樣順滑地淌過去,再試試看。”

說著,他用手指在地上畫出了一個改良版的符文。

蘇青檀將信將疑地看著地上的那個弧線符文,這與圖譜上的教導(dǎo)完全背道而馳,簡直是離經(jīng)叛道。

但岳小恒那篤定的眼神,以及一眼看破她困境的神秘,讓她鬼使神差地產(chǎn)生了一絲信任。

她咬了咬下唇,從懷里摸出一張珍貴的空白符紙和一小瓶獸血,這是她最后的存貨了。

“我……我試試?!?/p>

她深吸一口氣,凝神靜氣,按照岳小恒的指點,將那道關(guān)鍵的符文轉(zhuǎn)角,畫成了一個流暢的圓弧。

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

當筆尖劃過那個圓弧時,她感覺體內(nèi)的靈力前所未有的順暢,仿佛一條被疏通了河道的溪流,歡快地流淌而過,將后續(xù)的符文瞬間注滿!

“嗡——”

符紙之上,一道淡淡的紅光一閃而逝,一股遠比她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精純的火靈力波動散發(fā)開來。

成功了!

而且是一次成功!

蘇青檀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火球符,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幾乎達到理論巔峰的靈力波動,激動得小臉通紅,連呼吸都忘了。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岳小恒的眼神,已經(jīng)從最初的平淡,變成了無法掩飾的震驚與崇拜。

“你……你到底....?”

岳小恒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迎著少女那亮晶晶的目光,露出了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我?我只是一個……想換個活法的普通人。”

他看著蘇青檀,緩緩說道:“蘇道友,你看,我們都是這仙路上的掙扎者。一個人走,太難了?;蛟S,我們可以合作。我懂一些稀奇古怪的‘理論’,而你需要將這些‘理論’變成現(xiàn)實。我們……結(jié)個伴吧?”

“結(jié)伴?”蘇青檀喃喃自語,心亂如麻。

她看著眼前這個衣衫襤褸,修為低微,卻仿佛藏著無盡秘密的男人,又看了看手中那張威力十足的火球符。

理智告訴她,應(yīng)該拒絕。

一個練氣一層的廢物,能有什么前途?

但今天仙幕上的天價懸賞,胡羽陽歸來的萬丈光芒,以及自己苦修無果的絕望,再加上岳小恒剛剛展露出的那匪夷所思的“才華”……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那顆早已冰封的心,第一次產(chǎn)生了動搖。

或許……真的可以試一試?

萬一呢?

萬一他真的……能帶我走出這片絕望的泥潭?

看著少女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岳小恒猶疑,他的魚餌,已經(jīng)成功拋下,能不能上鉤?

“不知道你說什么,有什么事去找我父親吧?!?/p>

雖然抱有一絲希望,但她還是拒絕了。


更新時間:2025-08-25 19: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