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與鐵皮野豬那一夜死戰(zhàn)后,又是數(shù)月光景悄然流逝。
霜落縣西巷,那間曾漏風(fēng)漏雨的破敗小屋,如今已是煥然一新。
院墻被重新修葺,用的都是摻了糯米汁的青磚,堅固厚實(shí)。
院門也換成了紋理細(xì)密的鐵樺木,門上還貼著兩張靈光閃爍的低階警戒符,稍有風(fēng)吹草動,便會發(fā)出微弱的蜂鳴。
這一切,都得益于岳小恒那位如今對他言聽計從、視若珍寶的老丈人——蘇伯庸。
屋內(nèi),岳小恒正小心翼翼地扶著蘇青檀在床邊坐下。
與數(shù)月前相比,蘇青檀的腹部已明顯隆起,但她的身形卻未見臃腫,反而四肢愈發(fā)纖細(xì)。
唯獨(dú)那張清麗的臉龐,非但沒有孕期的憔悴,反而透著一種奇異的、玉石般的光澤,雙眸開闔間,竟有淡淡的靈光流轉(zhuǎn)。
只是,那光澤之下,總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
“又餓了?”岳小恒柔聲問道,手里已經(jīng)端過一碗剛剛溫好的、用三錢靈米熬煮的濃粥。
蘇青檀有些不好意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無奈道:“我也不知為何,這孩子……太能吃了。尋常飯食早已無用,便是這靈米粥,一天也要吃上五六頓,否則便心慌得厲害?!?/p>
岳小恒聞言,心中既是心疼,又是驚奇。
他看著妻子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復(fù)雜。
這哪里是懷胎,這簡直是懷了個靈氣黑洞!
自從蘇青檀有孕三月起,他就發(fā)現(xiàn)了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們家所在的西巷,本就是霜落縣靈氣最稀薄的地段,平日里引氣入體都費(fèi)勁。
可現(xiàn)在,只要蘇青檀開始入定調(diào)息,方圓數(shù)十米內(nèi)那本就稀薄得可憐的靈氣,便會像聞到腥味的貓一樣,瘋了似的朝她的小腹匯聚,形成一個肉眼幾乎無法察覺,但神識感知下卻清晰無比的微型靈氣漩渦。
那腹中的胎兒,竟在無意識地、本能地自行修煉!
這種事,別說見了,簡直是聞所未聞!
修仙界萬年來的共識是,胎兒在母體中靈智未開,混沌一片,如何能夠吐納靈氣?
更何況,這還是在“位面絕育咒術(shù)”籠罩之下,血脈傳承本就艱難無比,能懷上已是天大的幸事,哪還敢奢求這等神跡?
岳小恒甚至偷偷用自己那微弱的神識去探查過,結(jié)果剛一靠近那靈氣漩渦,就被一股柔和卻浩瀚無匹的力量輕而易舉地彈了回來,震得他識海嗡嗡作響,頭暈了好半天。
從那天起,他就徹底斷了探究的心思,只得出一個結(jié)論——自己這未出世的娃,是個妥妥的妖孽!
“能吃是福,能吃說明咱們的孩兒根基扎實(shí),天賦異稟!”岳小恒笑著安慰道,將粥碗遞到蘇青檀嘴邊,“來,我喂你?!?/p>
他心里卻在瘋狂吐槽:這哪里是根基扎實(shí),這分明是自帶了二十四小時自動掛機(jī)修煉的外掛!
別人贏在起跑線,我這娃直接把終點(diǎn)線搬到了娘胎里!
蘇青檀乖巧地張開嘴,喝下一口溫?zé)岬撵`米粥,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滑入腹中,讓她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中充滿了安寧與甜蜜。
自從那夜妖獸襲城,岳小恒不顧生死引開妖獸救下鄰居,又在事后坦然向她父親提親,她就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
他雖然資質(zhì)平平,家徒四壁,但那份深藏于骨子里的擔(dān)當(dāng)與善良,卻比任何靈石、法寶都更加珍貴。
成婚之后,岳小恒更是將她捧在了手心。
那晚擊殺妖獸,檢查出蘇青檀懷孕后,城主府破天荒地獎勵了他幾十塊靈石,給他安排了一個“衛(wèi)城英雄”的稱號,說他那天擊殺妖獸有功,岳小恒開始在坊市里倒賣一些蘇青檀畫的低階符箓和凡人藥草。
他腦子靈活,口才又好,總能抓住商機(jī),幾個月下來,竟也攢下了一筆不小的積蓄,足夠支撐她孕期靈米、藥材的消耗。
他將所有的收入,都毫無保留地用在了她和腹中的孩子身上。
這份情意,蘇青檀都默默記在心里。
就在兩人享受著這難得的溫馨時刻時,院外傳來一陣略顯笨拙的腳步聲,以及壓低了嗓門的呵斥。
“你這夯貨!走路就不能輕點(diǎn)?驚擾了我外孫怎么辦!”是老丈人蘇伯庸的聲音。
“爹,我這已經(jīng)踮著腳了……”緊接著是蘇強(qiáng)那委屈巴巴的辯解。
岳小恒和蘇青檀相視一笑,都有些忍俊不禁。
很快,院門被推開,蘇伯庸領(lǐng)著一個身穿灰色道袍、山羊胡子的老者走了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像門神一樣、滿臉嚴(yán)肅的蘇強(qiáng)。
“岳……賢婿,青檀,快看,我把坊市里最好的陣法師韓大師給你們請來了!”蘇伯庸一進(jìn)門,臉上就堆滿了菊花般的笑容,那親熱的勁頭,與幾個月前那個對他橫眉冷對的嚴(yán)厲老丈人判若兩人。
那位韓大師捻著山羊胡,一臉傲氣地打量著這個小院,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這等破敗之地,能拿出幾塊靈石來布陣?
若不是蘇伯庸給的價錢實(shí)在豐厚,他才懶得踏足這貧民區(qū)。
“岳小恒見過岳父大人,見過韓大師?!痹佬『氵B忙起身行禮。
蘇伯庸急忙擺手,搶先一步扶住他,壓低聲音道:“誒,一家人,不必多禮!快,讓韓大師看看,咱們這院子,怎么布防才最穩(wěn)妥!錢不是問題,一定要用好的材料,布一個強(qiáng)的陣法!”
他說著,還特意挺了挺胸膛,仿佛在宣告自己的財力。
岳小恒心中暗笑,這老丈人自從知道青檀懷的是個“靈氣寶寶”后,態(tài)度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
以前是生怕自己占了他家一文錢的便宜,現(xiàn)在是恨不得把全部家當(dāng)都搬過來。
他也不點(diǎn)破,只是恭敬地對韓大師道:“有勞韓大師了?!?/p>
韓大師鼻孔里“嗯”了一聲,邁著四方步在院子里踱了起來。
他從懷里摸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羅盤,口中念念有詞,羅盤上的指針開始微微轉(zhuǎn)動。
可剛轉(zhuǎn)了半圈,那指針就像喝醉了酒一樣,開始瘋狂地亂晃,毫無規(guī)律地四處亂指。
“咦?”韓大師臉上的傲氣凝固了,他不敢置信地晃了晃羅盤,又重新掐了個法訣。
羅盤上的指針晃得更厲害了,最后竟“嗡”的一聲,直挺挺地指向了……蘇青檀所在的臥房!
“怪哉!怪哉!”韓大師的臉色變了,他幾步走到臥房窗外,閉上眼睛仔細(xì)感知,隨即猛地睜開,眼中充滿了震驚與困惑。
“蘇老弟,你這……你這宅子風(fēng)水不對?。 彼荒槆?yán)肅地對蘇伯庸說。
蘇伯庸心里“咯噔”一下,緊張地問:“大師,此話怎講?可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非也非也!”韓大師連連搖頭,看向岳小恒的眼神也變了,不再是輕蔑,而是帶著幾分探究,“此地靈氣之紊亂,老夫生平罕見!它既稀薄如紙,又活躍如沸水,時而東流,時而西竄,仿佛……仿佛這小小的院落之下,藏著一頭即將蘇醒的洪荒巨獸,正在吞吐呼吸!”
蘇伯庸和蘇強(qiáng)聽得一頭霧水,岳小恒卻是心中了然,暗道:大師,您真相了,這屋里確實(shí)藏著個“洪荒巨獸”,不過還在加載中,尚未出廠。
“大師,那……這陣法還能布嗎?”蘇伯庸急切地問。
“能!當(dāng)然能!”韓大師的興趣被徹底勾了起來,眼中放光,“如此活躍的靈氣,雖然給布陣帶來了極大的不確定性,但也意味著,一旦陣法布成,便能引動這股活躍之力,威力將遠(yuǎn)超同階陣法!妙??!實(shí)在是妙!此乃上佳的陣眼之地!”
他越說越興奮,也顧不上什么大師風(fēng)范了,當(dāng)即就從儲物袋里掏出各種陣旗、陣盤,拉著蘇伯庸和蘇強(qiáng),開始在院子各處比比劃劃,嘴里念叨著“此地走‘離’位,那里設(shè)‘坎’門”之類的專業(yè)術(shù)語,把父子倆指揮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蘇強(qiáng)雖然聽不懂,但干勁十足。
他把一桿陣旗當(dāng)成了長槍,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風(fēng),嘴里還“嘿哈”有聲,結(jié)果一不小心,差點(diǎn)把晾在繩子上的兩件嬰兒小衣服給削下來。
“夯貨!你給我小心點(diǎn)!”蘇伯庸氣得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上。
看著院子里這熱鬧又有些滑稽的一幕,岳小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有家人守護(hù)的感覺,真好。
然而,這份溫馨并未持續(xù)太久。
就在韓大師布陣布得熱火朝天之時,院門外,響起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喲,岳家小哥兒這是發(fā)達(dá)了?連青石巷的韓大師都請得動,真是讓咱們這些鄰里開了眼界??!”
話音未落,一個身穿錦緞衣衫,面容精瘦,留著兩撇鼠須的中年人,在一群家丁的簇?fù)硐拢┦┤坏刈吡诉M(jìn)來。
來人正是李家的大管事,錢通。
他身后跟著的家丁,每個人手里都捧著一個精致的禮盒,有的禮盒里透出濃郁的藥香,有的則散發(fā)著淡淡的靈氣波動,顯然都是價值不菲的補(bǔ)品。
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
韓大師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看到錢通,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蘇伯庸和蘇強(qiáng)的臉色更是瞬間沉了下去,眼中充滿了警惕與敵意。
李家,霜落縣的土皇帝,他們在這個時候又派人來,絕不可能只是單純的“賀喜”。
岳小恒心中一凜,但面上卻不動聲色,他微笑著迎了上去:“原來是錢管事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恕罪恕罪。”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卞X通笑得像一只偷了雞的黃鼠狼,他揮了揮手,身后的家丁便將禮盒一一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我們家主聽聞岳小哥喜得貴子,特意又命我送來一些薄禮。”錢通指著那些禮盒,如數(shù)家珍地介紹道,“這是三百年份的血靈參,最是滋養(yǎng)氣血;這是上品的安胎符,由筑基后期的符師親手繪制;還有這塊暖玉,佩戴在身,可保母子平安……”
他每說一樣,蘇伯庸的眼皮就跳一下。
這些東西,每一樣都價值不菲,加起來恐怕比他請韓大師布陣的費(fèi)用還要高出數(shù)倍!
李家,好大的手筆!
“無功不受祿,錢管事,李家主的美意我們心領(lǐng)了,但這些禮物太過貴重,我們?nèi)f萬不能收。”岳小恒依舊保持著微笑,語氣卻不卑不亢。
他很清楚,李家的東西,已經(jīng)開始燙手了。
“誒,岳小哥這就見外了?!卞X通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這孩子,可是咱們霜落縣萬年不出的祥瑞,我們家主說了,此等麒麟兒,絕不能在如此……嗯,如此簡陋的環(huán)境中委屈了?!?/p>
他環(huán)視了一圈這正在修葺的小院,話語中的輕蔑與暗示毫不掩飾。
來了!
岳小恒心中冷笑,正戲終于開場了。
錢通緩緩踱步,走到岳小恒身邊,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充滿誘惑的語氣說道:“岳小哥,明人不說暗話。我們家主對你是十分欣賞的。他老人家說了,只要你點(diǎn)個頭,這孩子出生之后,便由我李家‘代為撫養(yǎng)’?!?/p>
他特意在“代為撫養(yǎng)”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我們會將他視若己出,給他最好的功法,最多的資源,請最好的名師教導(dǎo)!保他將來前途無量,甚至……繼承我李家的萬貫家業(yè),也不是不可能。”
他頓了頓,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岳小恒,繼續(xù)拋出誘餌:“至于你,岳小哥,我們家主也絕不會虧待你。黃金萬兩,靈石千枚,外加城東的一座三進(jìn)大宅院!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富貴榮華!”
這番話,如同魔鬼的低語,充滿了致命的誘惑。
對于任何一個霜落縣的底層修士來說,這都是一步登天、改變命運(yùn)的絕佳機(jī)會。
用一個尚未出世的、不知未來的孩子,換取一世享用不盡的富貴,這筆買賣,聽起來實(shí)在太劃算了。
院子里,蘇伯庸和蘇強(qiáng)的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他們死死地盯著岳小恒,生怕他被這天大的利益沖昏了頭腦。
連正在擺弄陣旗的韓大師,都停下了動作,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他很想知道,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年輕人,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岳小恒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了。
他看著錢通那張寫滿了貪婪與算計的臉,心中一片冰冷。
代為撫養(yǎng)?
說得真好聽。
無非就是想強(qiáng)搶自己的孩子,把他當(dāng)成李家延續(xù)血脈的工具,當(dāng)成獲取仙朝天價生育補(bǔ)貼的籌碼!
至于自己?
恐怕拿到賞金的那一刻,就是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意外消失”之時。
他岳小恒的命,在李家眼里,或許還不如那座三進(jìn)大宅院的一塊磚頭值錢。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錢通以為他已經(jīng)心動,準(zhǔn)備再加一把火的時候,岳小恒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燦爛,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錢管事?!彼_口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院子。
“我們鄉(xiāng)下人,沒什么大志向,就圖個老婆孩子熱炕頭。我自己的娃,就算將來是個凡人,我也得親自拉扯大,哪敢勞煩李家主那等天大的人物?!?/p>
“至于富貴榮華……”他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卻堅定,“我岳小恒的富貴,會用我自己的手去掙。就不勞李家費(fèi)心了?!?/p>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沒有直接撕破臉皮,也明確地表達(dá)了拒絕的態(tài)度。
錢通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了。
他沒想到,這個在他眼里的窮小子,竟然能拒絕如此天大的誘惑。
他瞇起眼睛,細(xì)細(xì)地打量著岳小恒,那雙鼠目中,閃爍著陰冷的寒光。
“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語氣中的溫度卻降到了冰點(diǎn),“岳小哥果然是有骨氣的人。既然如此,那錢某就不打擾了。”
他冷哼一聲,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就走,連桌上那些貴重的禮物都懶得再看一眼。
一群家丁連忙跟上,灰溜溜地離開了小院。
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口,院子里那凝重的氣氛才稍稍緩和。
“呼……”蘇伯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只覺得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岳小恒的肩膀,眼中充滿了贊許與后怕。
“好小子,有種!沒給老子丟臉!”
蘇強(qiáng)也豎起了大拇指,憨厚地笑道:“妹夫,剛才你真爺們!”
唯有那位韓大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岳小恒,又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臥房門,撫著胡須,低聲自語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這霜落縣,怕是要起風(fēng)了?!?/p>
岳小恒沒有說話,他轉(zhuǎn)身望向臥房。
他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而僅僅只是開始。
李家的耐心是有限的。
當(dāng)“禮”的方式行不通時,他們很快就會用“兵”了。
他必須盡快提升實(shí)力,必須在孩子降生的那一天,擁有足以守護(hù)一切的力量!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即將到來的,不僅是一個新生命的降生,更是一場……圖窮匕見的生死之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