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好之后,我和沈析之間的關(guān)系進入了一種奇妙的階段。那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依然在,但多了幾分若有似無的試探,像春日初融的溪水,表面平靜底下暗流涌動。
他開始更頻繁地叫我的名字?!邦檸Z”,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時總是格外柔軟,尾音輕輕落下,像羽毛拂過心尖。
而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會刻意留意他的喜好——他偏愛肉桂多于豆蔻,喜歡咖啡溫度略燙,素描本快用完時總會無意識地摩挲封底。
周三下午,陽光正好。我正整理新到的一批藝術(shù)書籍,忽然想到什么,抽出一本裝幀精美的畫冊走向窗邊。
“看看這個,”我把書放在沈析面前,“剛到的康定斯基畫冊,記得你提過喜歡他的作品。”
他眼睛一亮,幾乎是虔誠地翻開封面。指尖輕撫過那些彩色版面,眼神專注得像是在朝圣。
“這本很難得,”他輕聲說,“尤其是這些早期作品...”
他開始講解康定斯基從具象到抽象的轉(zhuǎn)變過程,聲音比平時活躍許多,手勢也不自覺地變得豐富。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安靜地聽他講述。陽光透過窗戶,在他發(fā)梢跳躍,為他整個人鍍上一層光暈。
講到某個觀點時,他激動地轉(zhuǎn)身,我們的膝蓋不經(jīng)意碰到一起。兩人同時頓住,卻沒有立即分開。那種觸感透過布料傳來,細微卻清晰。
“抱歉?!彼罱K說,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
“沒關(guān)系。”我回應,同樣輕聲。
我們對視片刻,某種難以言喻的氛圍在空氣中蔓延。最終是他先移開目光,耳尖泛紅地繼續(xù)翻動畫冊,但語速明顯慢了下來。
周五打烊后,他留下來幫我盤點庫存。書店里只剩下我們兩人,燈光將我們的影子投在書架上,時而交疊,時而分開。
當我把一箱沉重的舊書從高處搬下來時,他立刻上前接手。
“我來?!彼氖直郗h(huán)過我,穩(wěn)穩(wěn)地接過箱子。那一瞬間,我們靠得極近,我?guī)缀跄軘?shù)清他睫毛的根數(sh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節(jié)油和咖啡混合的氣息。
“謝謝。”我輕聲說,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fā)燙。
他放下箱子,卻沒有立即退開。我們的影子在書架上交疊,仿佛擁抱在一起。
“顧嶼,”他忽然說,“我下周三要去B市參加畢業(yè)展的初選?!?/p>
這個消息來得突然,我愣了片刻:“要去多久?”
“三天兩晚?!彼粗业姆磻?,“如果作品通過初選,就能參加下個月的正式展覽?!?/p>
“那太好了!”我由衷地說,心里卻莫名有一絲失落,“你一定可以的?!?/p>
“我會...”他頓了頓,“我會想這家書店的?!?/p>
我想問的是“會想我嗎”,但出口的卻是:“我們會想你的。??屯蝗徊粊砹耍倳X得少點什么?!?/p>
他的眼神微微閃爍,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氣。
周六下午,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讓許多顧客滯留在書店里。人一多,暖氣就顯得不足。我看到沈析不自覺地搓了搓手,顯然覺得冷。
“等一下。”我說著,轉(zhuǎn)身到柜臺后拿出那個暖手寶充電加熱。
遞給他時,我們的手指相觸。這一次,誰都沒有立即收回。暖手寶的熱度透過掌心傳來,但更灼熱的是皮膚相貼的那一小片區(qū)域。
“你的手很涼?!彼鋈徽f,翻轉(zhuǎn)手掌,輕輕握住了我的指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雨聲、顧客的低語、翻書聲全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我的全部感知都集中在被他握住的手指上,他的掌心溫暖而略微粗糙,指腹有長期握筆形成的薄繭。
“顧嶼,”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我...”
就在這時,門鈴響起,一群躲雨的大學生涌進門來,帶著喧鬧的笑語聲。
我們像被燙到般迅速分開。他轉(zhuǎn)身面向窗外,我低頭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柜臺,兩人都不敢看對方,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與曖昧卻久久不散。
等他終于平靜下來,端起已經(jīng)涼透的咖啡喝了一口,我發(fā)現(xiàn)他端杯子的手有細微的顫抖。
雨停后,顧客陸續(xù)離開。他收拾畫具的速度比平時慢了許多,仿佛在拖延時間。
最終他走到柜臺前,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放下杯子,而是握在手中。
“下周三早上出發(fā)?!彼f,像是提醒我,又像是提醒自己。
“一路順風。”我微笑道,“記得發(fā)些展覽的照片給我看?!?/p>
他點點頭,猶豫片刻,終于將杯子放在柜臺上。杯墊上又是一幅小畫:雨中的書店窗戶,窗內(nèi)有兩個模糊的身影靠得很近,窗外雨絲密集,但窗內(nèi)仿佛自成一個世界。
“我會想這里的。”他輕聲說,目光卻落在我臉上。
門關(guān)上后,我拿起那張杯墊,指尖撫過那兩個小小的身影。窗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但我的心湖卻漾起圈圈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那種感覺,既讓人忐忑,又莫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