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連綿了整整兩天,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第三天早晨醒來時,我感到喉嚨干澀,頭重腳輕,顯然是前日冒雨去郵局寄書時著了涼。
但周五是書店一周中最忙的日子,我不能輕易休息。吞了兩片感冒藥,我照常開門營業(yè)。
上午客人絡(luò)繹不絕,我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幾乎沒時間坐下。直到午后人流稍減,不適感才重新襲來,像潮水般一陣陣涌來。我靠在柜臺后,感覺額頭隱隱發(fā)燙。
門鈴響起,我強(qiáng)打精神抬起頭:“歡迎光臨?!?/p>
沈析站在門口,收起滴水的傘。今天他穿了件深藍(lán)色的毛衣,襯得膚色更加白皙。他看到我時,眉頭立刻蹙了起來。
“你不舒服?!边@不是疑問句。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這么明顯嗎?只是有點(diǎn)感冒?!?/p>
他快步走近,目光里的擔(dān)憂顯而易見:“你的臉很紅?!豹q豫片刻,他伸出手,用手背輕輕貼了貼我的額頭。那觸感涼爽舒適,讓我?guī)缀踵皣@出聲。
“你在發(fā)燒?!彼麛嘌?,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嚴(yán)肅,“應(yīng)該休息?!?/p>
“沒事的,已經(jīng)吃過藥了?!蔽以噲D微笑,卻忍不住咳嗽起來,“老毛病了,每年換季總要感冒一次。”
他眉頭鎖得更緊,那雙總是溫和的琥珀色眼睛此刻寫滿了不贊同。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明顯感覺到他的注意力不在畫紙上,而是頻繁地看向我。每當(dāng)我咳嗽或揉太陽穴時,他的表情就緊繃一分。
下午三點(diǎn)左右,一陣頭暈襲來,我不得不扶住柜臺穩(wěn)住自己。再抬頭時,沈析已經(jīng)站在我面前。
“夠了,”他的聲音溫和卻不容拒絕,“你去休息,這里我來照看?!?/p>
我怔住了:“這怎么行?你是客人...”
“顧嶼,”他打斷我,第一次直呼我的全名,“要么你自己去休息,要么我抱你上去。選一個?!?/p>
他的表情告訴我這不是玩笑。我張了張嘴,最終敗下陣來:“那...就一小時?如果有客人結(jié)賬...”
“我知道怎么用收銀機(jī),”他說,“我觀察過很多次了。”
我這才意識到他平時坐在那里,不僅是在畫畫或發(fā)呆,還默默記住了書店的運(yùn)作方式。
拗不過他,我只好妥協(xié),走到書店后側(cè)的休息區(qū),那里有張小小的沙發(fā)。我本想只是坐著休息,但身體的疲憊超乎想象,剛一靠上軟墊,眼皮就不受控制地合上了。
半夢半醒間,我感到有人輕輕給我蓋上了毯子,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易碎品。一只涼爽的手再次探了探我的額頭,停留的時間比必要的長了那么幾秒。
我迷迷糊糊聽到他與顧客交談的聲音,比平時更加清晰鎮(zhèn)定:“這本嗎?好的,我?guī)湍饋??!薄皶T折扣?稍等,我查一下?!?/p>
有一次我被咳嗽驚醒,睜開眼正好看到他手忙腳亂地找杯子倒熱水,那副笨拙卻急切的模樣讓我心頭一暖。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jīng)暗了。雨停了,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給書店鍍上一層暖金色。我身上蓋著那條墨綠色的絨毯,額頭上還放著已經(jīng)不太涼的濕毛巾。
沈析背對著我,正在整理書架。他的動作認(rèn)真而專注,將每本書對齊邊緣,手法出人意料地熟練。夕陽為他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邊,那場景莫名讓人心安。
我輕輕起身,毯子滑落的聲音驚動了他。他立刻轉(zhuǎn)身,快步走來。
“感覺好點(diǎn)了嗎?”他問,又一次用手背試探我額頭的溫度。這次的動作自然了許多,仿佛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
“好多了,”我啞聲說,確實(shí)感覺熱度退了些,“謝謝你。今天真是...”
“餓了嗎?”他打斷我的道謝,“我煮了粥。”
我這才注意到柜臺上的小電飯煲,正冒著溫?zé)岬陌讱???諝庵袕浡拿紫恪?/p>
“你還會煮粥?”我驚訝地問。
他耳朵微紅:“只會這個。生病時吃這個最好,我媽媽以前總是...”他頓住了,沒說完那句話,轉(zhuǎn)身去盛粥。
那碗白粥簡單卻恰到好處,米粒軟爛,溫度適中。我小口吃著,胃里漸漸暖和起來。他坐在對面,看似在翻書,實(shí)則密切關(guān)注著我是否需要添粥。
“你今天損失了很多創(chuàng)作時間?!蔽仪溉坏馈?/p>
他搖搖頭:“相反,我觀察到了很多有趣的細(xì)節(jié)。”他指指攤開的素描本,上面有幾幅速寫:打盹的顧客、窗上的雨痕、甚至那碗冒著熱氣的粥。
“藝術(shù)源于生活,記得嗎?”他微笑,眼角有細(xì)小的笑紋。
吃完粥,他堅持不讓我動手,自己收拾了碗勺,擦拭柜臺,還將書店簡單打掃了一遍。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比那碗粥更讓人溫暖。
打烊時間到了,他幫我鎖好門,檢查窗戶,最后拿起自己的東西。
“明天周六,你應(yīng)該休息?!彼驹陂T口,語氣不容置疑,“我會來檢查?!?/p>
我忍不住笑了:“沈醫(yī)生?”
他的嘴角揚(yáng)起來:“沒錯?,F(xiàn)在上去好好睡一覺,顧先生。”
門輕輕合上。我站在突然安靜下來的書店里,空氣中還殘留著粥的香氣和他的松節(jié)油味道。柜臺上有他留下的一張速寫:我蜷在沙發(fā)上睡覺的樣子,毯子蓋到下巴,表情安寧。右下角寫著:“早日康復(fù)。”
我將畫小心收好,指尖撫過那些線條,心中某個地方柔軟得一塌糊涂。
窗外,雨后的城市清新明亮。我忽然覺得,這場感冒或許來得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