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當那股不屬于凡世的恐怖意志如潮水般退去后,整個溶洞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穹頂被強行穿透的破洞中,有碎石和塵土簌簌落下,提醒著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并非噩夢。
“咳……咳咳!”
蘇夜語掙扎著從地上坐起,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五臟六腑,帶來一陣火燒火燎的劇痛。她只覺得神魂之上,像是被釘入了一根冰冷而惡毒的釘子,那屬于奪靈門門主的意志雖然退去卻留下了一道無法磨滅的烙印,絲絲縷縷的陰冷氣息,正不斷侵蝕著她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靈力。
“夜語!”
秦莞和更叔一左一右地沖到她身邊,將她攙扶起來。秦莞伸出手指,搭在蘇夜語的手腕上,片刻之后,她那張總是溫婉如水的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了一絲駭然與無力。
“是‘奪神烙印’……他的意志,在你神魂里留下了一道坐標!這……這根本無法祛除!”
更叔的臉色也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魁梧的身軀緊繃著,像一頭隨時準備拼命的年邁雄獅。“那老魔頭,他根本沒想過現(xiàn)在就殺了我們。他是在……戲耍獵物。”
蘇夜語的心,隨著他們的話語,一點點沉入冰冷的深淵。她明白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存在,就像一個在自家魚塘里看到一條有趣小魚的漁夫,他沒有立刻下網,只是在魚身上打了個標記,準備等它再長大一些再來從容收割。
這比直接的死亡威脅,更讓人感到絕望。
她抬起頭,看向那面重新變得暗淡無光的昆侖鏡。鏡面之上,一道細微的黑色裂痕,如同一道丑陋的傷疤,從中心蔓延開來。那是被奪靈門門主的意志強行沖破時留下的創(chuàng)傷,比之前所有的物理裂痕都要致命。
他們輸了。
雖然擊退了夜梟,卻招來了一個更加無法抗衡的存在。這個被認為是世外桃源的庇護所已經徹底暴露在了最兇殘的猛獸面前。
三人沉默地回到了靜心齋。小樓內依舊安詳溫暖,茶香裊裊,仿佛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紛爭。但他們都知道,這份寧靜,已經如同鏡花水月,一觸即碎。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备宓穆曇羯硢《林厮蚱屏顺聊巴骀?zhèn)不能再待了。那老魔頭的烙印,就像黑夜里的燈塔,我們走到哪里,都會被他感知到?!?/p>
“離開?我們又能去哪里?”秦莞的語氣中,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迷茫與苦澀,“普天之下,還有什么地方,能躲得過他的追蹤?”
是啊,還能去哪里?
蘇夜語靠在椅子上,感受著神魂中那根毒刺傳來的陣陣陰寒。逃跑已經沒有意義。她就像一只被蛛網黏住的蝴蝶,無論如何掙扎,都只會讓那張無形的大網收得更緊。
除非……能找到一把足以剪斷蛛網的剪刀。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條通往地下密室的通道。祖父……他與奪靈門斗了一輩子,難道就真的沒有留下任何后手嗎?他難道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敵人會強大到讓所有庇“護”都失去意義的地步?
“不……”蘇夜語掙扎著站起身,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光,“逃避和躲藏,不是唯一的路。如果無法躲開獵人的視線,那就只有一個辦法——讓自己也變成獵人?!?/p>
秦莞和更叔都驚訝地看著她。在他們眼中,這個不久前還只是個驚慌失措的逃亡者的女孩,在經歷了這場生死之戰(zhàn)后,整個人的氣質都發(fā)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那份柔弱與迷茫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懸崖絕境后,破釜沉舟的決絕與鋒芒。
“跟我來?!?/p>
蘇夜語沒有過多解釋,她率先走進了那間承載著祖父一生心血的密室。
她沒有再去翻閱那些手記,也沒有去觸碰那些封印的器物。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張千年陰沉木制成的修復臺前,閉上了眼睛。
她將自己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了胸口的鎮(zhèn)靈硯之中。
她不再是被動地接受信息,而是主動地去“詢問”。她在心中,向著這方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古硯,向著那冥冥之中仿佛仍在注視著自己的祖父的意志,發(fā)出了一個問題:
“爺爺,當‘守護’已經不夠,當‘修復’也無法彌補差距時,我們該做什么?”
鎮(zhèn)靈硯,仿佛聽懂了她的心聲。
它沒有給出答案,而是引導著蘇夜語的感知,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去“閱讀”這間密室。
在她的感知里,那些頂天立地的書架,不再是簡單的書籍陳列。它們的排列順序,每一本書的位置,都暗含著某種星圖般的規(guī)律。那些封存著危險物魅的木柜,其位置的遠近高低,也并非隨意擺放,而是在對應著某種陣法節(jié)點。
這間密室,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以信息和知識為磚瓦構建起來的“沙盤”!
而祖父留下的那本手記,就是啟動這個沙盤的“鑰匙”。
蘇夜語猛地睜開眼,她快步走到修復臺前,拿起那本手記。這一次她沒有去讀里面的文字,而是將鎮(zhèn)靈硯,輕輕地覆蓋在了手記的封面上。
“嗡——!”
鎮(zhèn)靈硯上那道金色的獬豸紋路,與手記封面上那深藍色的綢緞,同時亮起了一陣微光。緊接著令人驚奇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張寬大的陰沉木修復臺上,一道道由靈氣構成的光線,憑空浮現(xiàn)。它們縱橫交錯,勾勒出了一副巨大的涵蓋了整個王朝疆域的立體輿圖!山川河流,城市關隘,纖毫畢現(xiàn)。
在這副巨大的輿圖之上,有幾個點正散發(fā)著與眾不同的光芒。
其中一個點就在他們腳下,光芒溫潤平和如同爐火旁邊標注著兩個小字——【爐臺】。
“這里……是‘爐臺’……”秦莞失聲低語,“蘇先生曾說過,他的聽物齋,是為迷途的火種提供第一絲溫暖的爐臺。原來……這不僅僅是個比喻?!?/p>
蘇夜語的目光,迅速掃過整副輿圖。她看到,除了【爐臺】之外,還有另外幾個散發(fā)著不同光芒的節(jié)點。
一個位于極西的火山群之中,光芒熾烈如巖漿,標注著——【熔爐】。
一個位于東海深處的某座島嶼上,光芒變幻不定,如夢似幻,標注著——【蜃樓】。
還有一個則地處北境的萬年冰川之下,光芒清冷孤寂,標注著——【雪藏】。
爐臺熔爐蜃樓、雪藏……
蘇夜語瞬間明白了。這才是祖父留下的真正的“后手”。他建立的不是一個孤立的避難所而是一個由數(shù)個功能各異的秘密據點,組成的龐大網絡!
“爐臺”用以啟蒙和庇護;那“熔爐”,是否就是用以鍛造和變強的地方?
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了那個位于火山群中的【熔爐】節(jié)點上。她能感覺到,那里散發(fā)的氣息,充滿了“鍛造”與“淬煉”的意味。至陽至剛,正是克制一切陰邪詭物的最佳場所!
“我們要去那里。”蘇夜語伸出手指,點在了那個熾熱的光點上,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落星城,鍛魂閣。”秦莞看著那個節(jié)點念出了一個名字,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那是蘇先生的至交好友,也是他一生的競爭對手,‘鬼斧’班大師的隱居之地。那是個脾氣古怪的老頭,一生癡迷于將‘魂’與‘器’融合的鍛造之術。蘇先生修復萬物,而他……則創(chuàng)造萬物?!?/p>
更叔的眼中也閃過一絲精光:“好地方!落星城地處火山帶,地火之氣旺盛,天然壓制一切陰魂鬼魅。奪靈門的人就算追到那里,實力也要被壓制三成。而且……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能幫你處理掉神魂里的那道‘奪神烙印’,恐怕也只有班老頭那不講道理的‘鍛魂之火’了?!?/p>
目標,瞬間清晰。
前路不再是迷茫的逃亡,而是有了明確的方向和希望。
“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動身!”秦莞當機立斷。
三人迅速行動起來。秦莞將靜心齋里一些重要的典籍和靈茶收入一個特制的儲物袋中。更叔則去檢查那艘烏篷船,確保它能承載他們進行一次長途的水路旅行。
而蘇夜語,則走到了那面已經失去光彩的昆-侖鏡前。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鏡面上那道黑色的裂痕。
“對不起,是我太弱了?!彼吐曊f像是在對一個受傷的朋友道歉。
她將手按在鎮(zhèn)靈硯上,一股溫和的靈力涌出,將巨大的昆侖鏡緩緩縮小,最終化作一面巴掌大小的古樸銅鏡,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
修復它,讓它重現(xiàn)光輝,這將是她接下來最重要的任務之一。
當三人再次站在望舒鎮(zhèn)的渡口時,天光已經大亮。蘇夜語回頭,最后看了一眼這座給了她短暫安寧的小鎮(zhèn)。
她知道,當她再次回來時,她將不再是那個需要被庇護的女孩。
“坐穩(wěn)了?!备逭驹诖^,手中的竹篙在岸邊重重一點。
烏篷船如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滑入河道,沒有向來時的方向駛去而是逆流而上,向著那遙遠的充滿了未知與挑戰(zhàn)的【熔爐】之地,破浪前行。
新的旅途,在余燼之下,已然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