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像個剛從泥坑里撈出來的泥猴,喘著粗氣,猛地推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油漆斑駁的木門。
屋子里昏黃的燈光下,陳曦正坐在小飯桌旁,就著一碟咸菜,小口小口地啃著一個干硬的饅頭。
“小默?!”
陳曦聞聲抬頭,看到門口狼狽不堪的弟弟,驚得手里的饅頭都掉在了桌上,骨碌碌滾到桌邊。
她猛地站起身,凳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響聲,臉上瞬間褪盡了血色,只剩下焦急和難以置信,“你……你怎么回來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錢不夠?還是路上遇到壞人了?快告訴姐!”
她急切地沖過來,一把抓住陳默冰涼的手臂,上下打量著他身上的泥污和擦傷,聲音都帶了哭腔。
母親也從里間聞聲出來,看到兒子這副模樣,同樣驚得說不出話。
陳默喉嚨里堵得厲害,胸膛劇烈起伏,貪婪地看著眼前這張鮮活、溫婉、帶著焦急神色的年輕臉龐。
不是墓碑上冰冷的照片!
是真真切切的姐姐!
帶著溫度,帶著氣息!
他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帶著濃重鼻音的一句:“姐……我……我不考了?!?/p>
“啥?!”
陳曦和母親同時失聲驚呼。
“你說什么胡話呢?!”
陳曦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和憤怒。
她用力搖晃著陳默的手臂,“什么不考了?你努力爭取來的機會!說不去就不去了?!我跟媽還千方百計給你籌錢!”
她猛地頓住,眼圈卻迅速紅了。
陳默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窒息。
他知道姐姐咽回去的是什么。
是為了他這個“機會”,她偷偷去賣了血!
承受了不該她這個年紀承受的苦難!
“姐,”他反手用力握住姐姐因為常年勞作而有些粗糙的手,聲音低沉卻異常堅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窩里掏出來的,“我想清楚了。京城太遠,我不想去。我就想……就想留在家里,留在你和媽身邊。我……我可以在縣城找個活干?!?/p>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甚至帶上一絲少年人應有的固執(zhí)和任性。
“你……”
陳曦氣得渾身發(fā)抖,看著弟弟那張寫滿“倔強”的年輕臉龐,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失望涌上心頭。
為了他,她省吃儉用,忍受著工廠里刺鼻的化學氣味和超長的工時。
甚至……甚至瞞著所有人,走進那個令她恐懼的地方,只為了多換一點錢,讓弟弟能安心追逐他的夢。
可他現(xiàn)在,居然輕飄飄地說“不去了”?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猝不及防地落在陳默臉上。
力道不重,卻帶著陳曦所有的憤怒、失望和不解。
陳默被打得偏過頭,臉上火辣辣的,但他一聲沒吭,只是更緊地握住了姐姐的手腕,仿佛怕一松手她就會消失。
“陳默!你混蛋!”
陳曦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聲音破碎,“你知道……你知道為了你……”
她哽咽著,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她猛地掙脫陳默的手,轉身沖進了她和母親共住的那間狹小臥室,“砰”地一聲關上了門,里面?zhèn)鱽韷阂植蛔〉?、委屈的啜泣聲?/p>
母親看著這一幕,長長地嘆了口氣,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愁苦和無奈。
她默默地走過來,拉起陳默的手,看著他臉上清晰的指痕和滿身的狼狽,渾濁的眼里也含著淚:
“你這孩子……唉……先去洗洗吧,鍋里還有點熱水?!?/p>
夜深了。
陳默躺在自己那張吱嘎作響的小木板床上,睜著眼睛,毫無睡意。
隔壁房間姐姐壓抑的抽泣聲,如同鈍刀子,一下下割著他的心。
他輕輕撫摸著臉上微燙的指痕,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姐姐手掌的溫度和力道。
他覺得自己有點變態(tài),竟然貪戀這種溫度。
他回來了。
就在姐姐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