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伏在冰冷的山巖后,眼睛死死盯著下方那條蜿蜒在枯黃草甸和嶙峋怪石間的狹窄驛道。
遠處,沉悶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煙塵漸起,一小隊人馬出現(xiàn)在視線盡頭。
黑色的軍服,制式的皮甲,馬鞍旁懸掛著代表大燕朝廷傳令兵的令旗。
我屏住呼吸,手指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緊緊扣住腰間那把粗糙磨制的骨匕。
三天了,只靠著幾把苦澀的草根和巖縫里刮下的苔蘚續(xù)命,爺爺臨死前塞給我的干糧早已耗盡,此刻我虛弱不已。
但我不能倒下。不能。
那隊傳令兵越來越近,肆無忌憚的談笑聲順風飄來。
“……嘿,聽說了嗎?京里那件大事!”一個粗嘎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和幸災樂禍。
“廢話!蕭家那檔子事兒?嘖嘖,滿門抄斬!連個喘氣的都沒留!老將軍那么大的威風,最后還不是被剁成了肉泥?哈哈!”另一個聲音接口,充滿了殘忍的快意。
“該!仗著有點軍功,就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死了活該!聽說那老東西臨死還想護著他那個小崽子,結果呢?還不是被咱們的人追得跳了崖?粉身碎骨喂魚鱉了!哈哈!”
“就是!蕭家那點兵權,早就該收回來了!陛下英明!”
“聽說蕭家那個老五,叫什么蕭屹的?才十五吧?可惜了,聽說長得挺俊,跟相府那個小美人兒還有婚約呢?嘖嘖,這下好了,美人兒歸陛下了……”
相府小美人兒?婚約?
突然一陣尖銳的刺痛毫無征兆地襲來,我眼前瞬間發(fā)黑,一張模糊的、似乎帶著明媚笑容的少女臉龐在碎片中一閃而過,只留下尖銳的悸痛。
“唔……”我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冷汗,身體晃了晃,差點從藏身的巖石上滑下去。
那劇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刺痛來得快,去得也快。蕭屹的記憶里,關于那個所謂的“相府小美人兒”,關于所謂的“婚約”,竟是一片徹底的空白。
“誰?!”下方驛道上傳來一聲厲喝!是剛才那個粗嘎聲音的士兵。他猛地勒住馬,警惕地朝著我藏身的方向看來。糟糕!剛才那一下悶哼和身體晃動,暴露了!
瞬間,所有的談笑聲戛然而止。幾雙銳利的眼睛齊刷刷掃向這片亂石堆。
“有動靜!過去看看!”為首的小旗官厲聲下令,手已經(jīng)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不能再猶豫了!我眼中寒光爆射,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孤狼。就是現(xiàn)在!
我猛地從巖石后彈射而起,不顧一切的狠厲,撲向最靠近我的那個還在扭頭張望的士兵!
“噗嗤!”
一聲悶響,是利刃刺入皮肉的聲音,那士兵連哼都沒哼一聲,身體猛地一僵,眼中的驚愕瞬間被死亡的灰白取代,軟軟地從馬背上栽倒下來。
“敵襲??!”其余士兵的驚呼炸響。
混亂!絕對的混亂!戰(zhàn)馬受驚嘶鳴,士兵們倉促拔刀。
我落地一個翻滾,卸去沖力,順手抄起地上掉落的一把腰刀,沒有半分停頓,我如同鬼魅般撲向離我最近的下一個目標。
刀光再閃!狠狠劈下!
“當啷!”金鐵交鳴!
那士兵倉促格擋,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崩裂,長刀脫手飛出。
我順勢欺身,腰刀由劈變刺,狠狠捅進了他的小腹!
“呃啊——!”慘叫聲凄厲響起。
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剩下的兩個士兵徹底紅了眼,怒吼著策馬沖來,長刀帶著風聲劈砍而下!
我矮身翻滾,冰冷的刀鋒幾乎是貼著我的頭皮掠過。
我根本不敢硬拼,只能憑借本能,在這狹窄的驛道上狼狽地翻滾、閃避。
每一次動作都耗盡了殘存的力氣,身體越來越沉,手臂酸麻得幾乎抬不起來,腰刀在一次格擋中被對方勢大力沉的一擊直接磕飛!
完了!絕望的念頭剛升起。
“嗖!嗖!”
兩支短小的弩箭,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如同死神的低語,極其精準地從側(cè)面不遠處的亂石堆后射出!時機拿捏得妙到毫巔!
一支弩箭瞬間洞穿了揮刀砍向我的那個士兵的咽喉!他身體猛地一僵,手中的刀無力垂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栽落馬下。
另一支弩箭則狠狠釘入了僅剩的那個小旗官座下戰(zhàn)馬的眼眶!戰(zhàn)馬發(fā)出凄厲的悲鳴,人立而起,瘋狂地扭動起來。
馬背上的小旗官猝不及防,被狠狠甩飛出去,“砰”地一聲重重砸在一塊凸起的巖石上,頸骨斷裂,當場斃命。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前一秒還是必死之局,下一秒,敵人已盡數(shù)斃命。
我癱倒在地,劇烈地喘息著,艱難地轉(zhuǎn)過頭,望向弩箭射來的方向。
亂石堆后,一個身影緩緩站了起來。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粗布襖裙,身形纖細,在遍地的血腥中,顯得格格不入。
臉上蒙著一塊同樣粗糙的麻布,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卻又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此刻,那雙眼睛正平靜地看著我,沒有恐懼,沒有好奇,只有一種近乎淡漠的了然。
她手中,端著一架造型簡單、卻透著精悍氣息的小型手弩,弩弦還在微微顫動。
她救了我。
這個穿著粗布襖裙、蒙著面、眼神卻異常沉靜的少女。
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疲憊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最后一絲意識。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