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親情大戲總算是落了幕,沈老頭那番掏心窩子的話讓二房三房臉色青的像腌黃瓜,倒也算是個完美收場。
當(dāng)天晚上,沈家大院里難得的安靜,各房人都早早地熄了燈,長房那間小破屋里油燈卻亮到了半夜。
李氏坐在床沿上看著身邊已經(jīng)睡熟的兒子,眼里是化不開的慈愛。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沈大山身邊,沈大山正蹲在地上就著昏暗的燈光反復(fù)摩挲著那兩錠銀子。
“他爹,”李氏小聲開口。
沈大山抬起頭,李氏從他手里接過銀子,用一張干凈的紅紙小心翼翼地包好,對丈夫說:
“我想過了,爹說公中出那二兩銀子,那是爹的一份心意,也是給全家人看的?!?/p>
“家里情況我們也清楚,既然我爹給了二兩銀子,暫時就不急著公中這二兩?!?/p>
李氏頓了頓又說:
“張秀才再落魄怎么說也是個秀才公,咱們不能讓石頭因為這事被先生看輕了?!?/p>
“現(xiàn)在石頭那捕魚的地籠每天都能有進(jìn)項,這錢不用交公中,咱們勒緊褲腰帶也能給孩子湊出筆墨紙硯來”
“所以,我想好了,咱們就拿這二兩銀子去,拿出我們最大的誠意讓張秀才看到,咱是真心想讓孩子讀書的。”
沈大山看著妻子,重重地點了點頭:“就聽你的?!?/p>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
李氏就把家里能拿出的,最體面的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
李木匠給的那二兩銀子她用紅紙包得方方正正,這是束脩。
家里僅有的半條臘肉,她也取了下來,這是贄儀,雖然看著有點寒酸,但心意是絕對足的。
沈大山則從水缸里撈出兩條最大,最肥的青魚,用新鮮的蘆葦繩仔細(xì)捆好。
這已經(jīng)是長房能拿出的極限了,每一份禮物都透著一股砸鍋賣鐵也要供兒子讀書的決心。
父子倆收拾妥當(dāng),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村西頭張秀才家門口。
那是一座破敗的小院,院墻是用石頭和爛泥糊的,歪歪扭扭。
柴門也舊得發(fā)了黑,像是被歲月拋棄了一樣。
沈大山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打著補丁的衣服,這才上前恭恭敬敬地敲了三下門。
“咚,咚,咚?!?/p>
“誰???”
屋里傳來一個沙啞又虛弱的聲音,還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聽上去像是隨時會咳斷氣。
“先生,我是村東頭的沈大山,帶著我兒子沈青石特來拜見先生?!?/p>
沈大山的聲音里帶著幾分緊張。
屋里沉默了許久,才再次傳來那個虛弱的聲音:
“南渡村早已沒了讀書人,只有一個等死的病秧子,回吧?!?/p>
這話比直接關(guān)門還噎人,簡直是在說:
“別找我,我這身子骨怕是教不了你,還得你給我送終?!?/p>
沈大山急了,在門外懇求道:
“先生,我們是真心來求學(xué)的,我兒子是真心想讀書?!?/p>
“學(xué)生沈青石,誠心求學(xué),請先生賜見?!?/p>
沈青石也學(xué)著前世看電視古人求學(xué)的樣子,在門外躬身作揖。
但無論父子倆怎么說,屋里都再也沒有任何回應(yīng),兩人在冷風(fēng)中站了將近一個時辰。
手里提著的禮物也顯得尷尬無比,臘肉和魚在冷風(fēng)里凍得硬邦邦的,像是在嘲笑他們的無功而返。
沈大山那張臉上滿是失落和對兒子的歉疚,嘆了口氣。
只能帶著沈青石提著原封不動的禮物往家走。
父子倆剛進(jìn)院門,張氏正坐在院里嗑瓜子,看到這父子兩無功而返,立刻就樂了:
“喲,回來了?我說什么來著?人家秀才公是天上的人物,哪是咱們這些泥腿子想見就能見的?白跑一趟,腿不酸?”
張氏吐掉瓜子皮,瞟著沈大山手里的臘肉和青魚,酸溜溜道:
“大哥,有這銀子和肉,還不如給院里的孩子補補身子呢,省得一個個瘦得跟豆芽菜似的。”
沈大山?jīng)]理她,徑直回了屋。
屋里李氏和沈清露正伸長脖子等著,瞧見臘肉和魚原封不動。
李氏眼眶一下子紅了,扭頭偷偷抹眼淚,肩膀抽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沈清露也感受到氣氛不對,怯生生拉著哥哥衣角,小眼神里全是“咋辦啊哥”。
沈大山默默放下禮物,蹲在墻角,活像只斗敗的公雞,連雞冠子都蔫了。
沈青石看著家人失落的樣子,心里明白,這早已不單是他一個人的事了。
里頭牽著爹娘沉沉的指望,系著長房在大院里的臉面。
張秀才連面都不露,確實難纏。
可他沈清石是誰?
想當(dāng)年跑營生,多少油鹽不進(jìn)的主兒,不都被他用水磨功夫磨的服服帖帖。
沈青石心里嘀咕。
張秀才啊張秀才,你比我前世那幾個老客戶還難搞,但我有的是耐心。
不就是死皮賴臉嗎,這我拿手。
當(dāng)年我能讓王奶奶買三箱鈣片,今天就能讓你開門收徒。
沈青石走到父母面前:
“爹,娘,先生不見我們,許是覺得我們心不夠誠?!?/p>
“從明天起,我自己去,我不敲門,也不說話,我只在先生家門口幫他把門前那條路打掃干凈。
“他什么時候看順眼了愿意見我,我再去拜見他?!?/p>
沈大山和李氏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透,沈青石就拿了一把家里的小掃帚,一聲不吭地來到了張秀才家門口。
張秀才門前那條小路因為很久無人打理。
鋪滿了枯黃的落葉和塵土,沈青石也不嫌棄任務(wù)重,挽起袖子就干了起來。
但沈青石畢竟只是個九歲的身體,力氣也小,掃得很慢很吃力,額頭上很快就滲出了汗珠。
但他一聲不吭,一板一眼掃得格外認(rèn)真。
整整一個時辰,沈青石才把張秀才家門前那一小片區(qū)域打掃得干干凈凈,連石縫里的雜草都拔掉了幾根。
做完這一切。
沈青石對著緊閉的柴門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才轉(zhuǎn)身離開。
一連四天,天天如此。
不叩門,不言語,但屋內(nèi)的張秀才其實透過門縫和窗隙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天,心里哼了一聲,想:“小屁孩把戲,撐不過三天?!?/p>
第二天,瞧見那瘦小身影又出現(xiàn),張秀才愣了愣:“喲,還來?”
第三天、第四天……
當(dāng)張秀才看著沈青石在寒風(fēng)中凍得小臉通紅。
卻依舊把門前掃得連片落葉都找不到時,心里頭莫名一動。
這孩子,似乎真和別人不一樣。
這份韌勁,在九歲孩童身上,比地里的野草還稀罕。
尤其是今早,他還瞧見沈青石掃到一半,掏出塊凍硬的窩頭啃了兩口。
邊啃邊繼續(xù)掃,那認(rèn)真勁兒,倒讓張秀才想起了年輕時苦讀的自己。
只不過當(dāng)年的自己可沒這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