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沈青石就這么一天不落地掃了五天。
張秀才家門前那條坑坑洼洼的泥土路硬是讓他掃出了一片平整干凈的地面。
跟周圍亂糟糟的環(huán)境比起來顯得格格不入,就像是在一片廢墟上,硬生生摳出了一塊兒凈土。
到了第六天清晨,沈青石像往常一樣把最后一片落葉掃進了撮箕里。
直起有些酸痛的腰,準備照例對著柴門鞠個躬就回家。
就在這時。
“吱呀……”
一聲輕微的木頭摩擦聲響起,那扇像是長死在門框上的柴門竟然從里面被緩緩地拉開了一條縫。
沈青石的心“怦怦”地猛跳了兩下。
緊張地看著那條越來越寬的門縫,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門口。
是張秀才。
他身上披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袍,袍子又長又舊,松松垮垮地掛在那副瘦得像竹竿似的骨架上。
臉色更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窩深陷,嘴唇干裂,一陣冷風(fēng)吹來就控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咳得整個身子都在發(fā)抖,活像一根被風(fēng)吹得搖搖欲墜的竹竿。
張秀才咳完才抬起那雙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腰高不了多少的孩子。
兩人就這么對視著,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內(nèi),誰也沒有先說話,場面安靜得有些尷尬。
過了好一會兒,張秀才沙啞地開了口:
“為何如此?”
沈青石心里緊張得打鼓,卻學(xué)著戲文里的樣子拱手作揖,一本正經(jīng)地答:
“學(xué)生想讀書,村里人都說先生有學(xué)問,想請先生教我?!?/p>
“先生不肯見,許是學(xué)生誠心不夠?學(xué)生也干不了啥大事,只能做些粗活表表心意?!?/p>
這話滴水不漏,既表了誠意,又把“不見”的鍋甩給了“誠心不夠”,順便還捧了張秀才。
張秀才聽完,眼睛里閃過一絲復(fù)雜難明的情緒。
沒有說收,也沒有說不收,只是側(cè)過身子讓開了門口的位置,用下巴朝院子里點了點。
沈青石心里一喜,知道這是讓他進去的意思。
趕緊放下掃帚,小心翼翼地邁過了那道門檻。
一進院子,沈青石沒有感受到任何讀書人該有的文氣,滿眼就兩字,破敗。
院子里滿是及膝深的荒草,墻角堆著一堆爛木頭。
屋檐下的蜘蛛網(wǎng)結(jié)了一層又一層,除了那條被踩出來的小路。
整個院子看起來就像幾十年沒人住過一樣,堪稱廢土風(fēng)。
沈青石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張秀才咳得是真兇。
有時候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嘴唇都泛著青紫。
沈青石小聲說:“先生,您咳得厲害,學(xué)生每日給您送碗熱湯來?”
看張秀才皺起眉,沈青石趕緊補了句:
“不是啥好東西,就家里煮的菜粥,熱乎乎喝下去,身子能暖和點?!?/p>
張秀才深深瞅著沈青石,眼神跟審賊似的,這小娃娃怕不是想搞特殊化?
沈青石被看得心里發(fā)毛,卻硬著頭皮用最真誠的眼神回視,心里直嘀咕:
這位怕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癥?
我就是想送碗粥,您看我的眼神,咋跟看偷雞的黃鼠狼似的?
就在沈青石眼睛快瞪酸時,張秀才才移開目光,沒答應(yīng)也沒拒絕,只說:
“天冷,回去吧?!?/p>
接著轉(zhuǎn)身進了里屋,“砰”地關(guān)了門。
這在沈青石看來,已經(jīng)是天大的進步,默許不就是暗戳戳接受嘛。
從這天起,沈青石的日程表多了項任務(wù),除了掃地,還提著李氏熬得爛爛的熱菜粥送來。
沈青石絕口不提拜師,只把陶罐輕輕放門口石階上。
默默掃完地,再把前一天的空陶罐提走,活像個準時上門的外賣小哥。
又過了五六天,沈青石剛放下陶罐,拿起掃帚準備開工,柴門“吱呀”又開了。
張秀才看了沈青石一眼,指了指屋里:
“進來吧。”
沈青石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這是要通關(guān)了?
張秀才直接把他帶到書房。
書房不大,光線暗得像傍晚,空氣里沒什么墨香。
倒有股舊書發(fā)霉的味道。
四面墻的書架塞滿書,雖然積著灰,卻擺得整整齊齊,透著股“亂中有序”的倔強。
張秀才走到落滿灰的書桌前,拿起支舊毛筆。
翻箱倒柜找出張泛黃的紙,提筆寫下八個字,是工工整整的楷書: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p>
張秀才把筆遞給沈青石:
“我教你執(zhí)筆,給你三天時間,每日來這兒把這八個字臨摹十遍?!?/p>
“三日后,字有筋骨、有耐心,我便許你拜師,若心浮氣躁,不堪造就,就別再來了。”
這考驗看著簡單,實則全是小心思,描紅是蒙學(xué)第一步,最磨孩子的定力。
字寫不好,說明心不靜,壓根不是讀書的料。
他張秀才就算收徒,也不能收塊朽木疙瘩。
沈青石心里直吐槽:
這是讀書還是取經(jīng)???
還得是咱黨領(lǐng)導(dǎo)下的九年義務(wù)教育有人性。
但臉上依舊恭恭敬敬,脆生生應(yīng)道:“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