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予蹲在銀杏林里時,裙角沾了好幾片金黃的葉子。
她舉著速寫本,鉛筆在紙上唰唰游走,試圖捕捉許源說的“四點鐘的光”。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落在畫紙上時,剛好照亮那個正在勾勒的背影——穿淺灰色衛(wèi)衣的少年,正站在銀杏樹下看書,風掀起他的衣擺,像振翅欲飛的蝶。
“又畫許源?。俊绷洲鞭钡鹬舭籼菧愡^來,“我說你這畫癮也太上頭了,放著周末不睡覺,跑來跟樹葉較勁?!?/p>
邱小予趕緊用畫紙蓋住畫稿:“才不是,我是來采景的,為??摹锶仗剌嫛异`感。”
“哦——采景,”林薇薇拖長音調,伸手去掀畫紙,“那這采景采得可真夠具體的,連人家衛(wèi)衣上的抽繩都畫出來了。”
兩人正鬧著,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邱小予手忙腳亂地合上速寫本,抬頭就看見許源從林子里走出來,手里抱著幾本厚厚的書,大概是剛從圖書館回來。
他今天換了件米白色毛衣,領口松松垮垮地堆著,比平時多了點溫和的氣。看見蹲在地上的邱小予,他腳步頓了頓:“你怎么在這?”
“我、我來畫畫!”邱小予猛地站起來,膝蓋磕在石頭上也沒顧上疼,手里的速寫本差點掉在地上,“你說這里四點的光好看,我來試試……”
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他“我把你的話記在心上了”嗎?
許源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速寫本上,嘴角似乎彎了一下:“畫完了嗎?能不能看看?”
邱小予的臉瞬間爆紅。畫是畫了,可畫的全是他啊!有他站在樹下看書的樣子,有他低頭撿筆的側影,還有一張,是昨天在公交站,他靠窗坐著的剪影,旁邊還畫了顆小小的愛心,被她用橡皮擦得只剩淺淺的印子。
“還、還沒畫好!”她把速寫本抱在懷里,像護著什么寶貝,“太潦草了,等畫完再說吧?!?/p>
許源也沒勉強,只是指了指她的裙角:“沾了葉子。”
邱小予低頭一看,果然有片銀杏葉牢牢粘在裙擺上,大概是剛才蹲太久蹭到的。她慌忙去摘,指尖剛碰到葉子,就聽見許源說:“別動,會弄壞葉子。”
他走過來,彎腰輕輕捏住葉子的根部,一旋就取了下來。動作自然得像在擺弄自己的東西,手指擦過她的裙邊時,邱小予感覺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謝謝……”她小聲說,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不敢看他。
“不客氣?!痹S源把那片銀杏葉夾進手里的書里,“這片形狀不錯,做書簽正好?!?/p>
邱小予抬頭時,正看見他把書合上,封面是《天體演化簡史》,和他清冷的氣質莫名契合。她突然想起自己書包里也藏著一片銀杏葉——昨天特意挑的最完整的一片,想送給她,又沒敢。
“我、我也撿了片好的!”她像獻寶似的從書包里翻出葉子,遞過去時才發(fā)現(xiàn),那片葉子邊緣有點卷了,跟他剛夾進書里的沒法比。
“有點蔫了?!痹S源接過葉子,卻沒扔掉,反而也夾進了書里,“不過顏色挺亮的。”
風穿過銀杏林,卷起一地碎金。邱小予看著他把兩片葉子藏進同一本書,突然覺得,原來不那么完美的東西,也能被好好收藏。
“你周末也來圖書館?”她沒話找話,想多待一會兒。
“嗯,整理點資料?!痹S源說,“下個月有物理競賽,得準備準備?!?/p>
“你肯定能拿獎!”邱小予脫口而出,說完又覺得太直白,趕緊補充,“我是說……你那么厲害?!?/p>
許源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帶著點笑意:“借你吉言。”他低頭看了看表,“我該回去了,你呢?”
“我、我再畫會兒?!鼻裥∮枵f。
他點點頭,抱著書轉身往外走。陽光落在他的毛衣上,像撒了把金粉,連背影都透著暖意。邱小予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林子口,才翻開速寫本,在剛才畫的背影旁邊,添了片小小的銀杏葉。
旁邊用鉛筆寫:今天的風,帶著銀杏香。
接下來的日子,邱小予成了銀杏林的???。她畫了很多關于秋天的畫:鋪滿落葉的跑道,掛著柿子的枝頭,還有晚自習后亮著燈的教學樓。當然,畫得最多的還是許源——他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刷題,在操場邊看隊友打球,甚至有一次,她畫到他被一只橘貓纏住,蹲在地上撓貓下巴,嘴角噙著淺淺的笑。
那幅畫她畫了很久,反復修改了好幾次,連貓尾巴的弧度都調整了十遍。畫完那天,她猶豫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想送給許源。
晚自習下課,她攥著畫紙在樓梯口等他。走廊里人來人往,喧鬧聲里,她看見許源和幾個男生走過來,手里拿著物理競賽的復習資料在討論題目。
“許源,這次決賽你要是再拿第一,老張(物理老師)估計要給你立銅像了?!?/p>
“別貧,”許源笑著推了同學一把,“趕緊把這道題弄明白,不然明天又要被老張罰站。”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有淺淺的紋路,不像平時那么清冷。邱小予看得有些發(fā)怔,突然沒了上前的勇氣——他那么耀眼,身邊圍繞著那么多人,她的畫,會不會太普通了?
等她回過神,許源已經(jīng)走遠了。她低頭看著手里的畫,橘貓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兩顆琥珀,可畫里的少年,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
“又沒送出去?”林薇薇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她身后,“邱小予,你這暗戀搞得比解數(shù)學大題還費勁。”
邱小予把畫紙折起來,塞進書包最深處:“下次吧,下次找機會?!?/p>
夜風從走廊窗戶灌進來,吹得她打了個哆嗦。她抬頭望向操場方向,銀杏林的影子在夜色里模模糊糊的,像個藏滿心事的秘密基地。
也許,不用急著送出去吧。她想。
就像那片被她夾在日記本里的銀杏葉,就算有點蔫了,只要自己知道它曾經(jīng)有多亮,就夠了。
回到家,邱小予把那幅畫貼在書桌前的墻上,剛好在許源筆記本里撕下來的笑臉符號旁邊。她鋪開物理練習冊,看著上面的力學公式,突然想起許源說過的“找變量關系”,拿起筆時,嘴角忍不住悄悄揚起來。
雖然畫沒送出去,但至少,她離能看懂他世界里的公式,又近了一步。
窗外的月光落在練習冊上,像一層薄薄的銀霜。邱小予低頭刷題時,沒看見書桌上那片蔫了的銀杏葉,正安安靜靜地躺在筆記本上,和許源夾在書里的那片,遙遙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