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粗獷的吼叫，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打破了現(xiàn)場詭異而曖昧的氣氛。
眾人齊刷刷地回頭望去。
只見不遠處，另一支廣場舞隊伍正氣勢洶洶地走來。為首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身材魁梧，頂著一個锃亮的光頭，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顯得格外有壓迫感。
正是姜禾口中，隔壁“不服就干”隊的隊長——雷大頭。
“老雷，你嚷嚷什么？”姜禾被這一嗓子吼回了神，也顧不上眼前的“前男友認親”大戲了，立刻切換到了戰(zhàn)斗模式，雙手往腰上一叉，柳眉倒豎，“這廣場是你家開的？我們天天這個點在這兒跳，你又不是不知道！”
雷大頭哼了一聲，指了指姜禾他們剛剛的位置：“你們是天天跳，可我們今天來得比你們早！我們剛把音響放下，去上了個廁所，回來位置就被你們占了！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
“你放屁！”張大媽立刻站出來幫腔，“我們來的時候，這兒明明空著！你們的音響明明在角落里！”
“嘿！你個老娘們兒，怎么說話呢！”雷大頭那邊一個隊員不干了。
“你說誰老娘們兒呢！”
眼看一場廣場舞地盤爭奪戰(zhàn)就要爆發(fā)，雙方隊員都開始摩拳擦掌，口吐芬芳。
顧長庚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在他的神念感知中，那個叫雷大頭的凡人，體內(nèi)氣血駁雜，濁氣纏身，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 mortal。
這樣一只螻蟻，竟敢如此大聲地對他（的女人）說話？
一股源自仙帝的威壓，不自覺地從顧長庚身上散發(fā)出來。
他甚至不需要動手，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讓雷大頭和他身后那群聒噪的凡人，瞬間化作宇宙中最基本的粒子。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做什么，身旁的姜禾動了。
“行了！都別吵了！”
姜禾大喝一聲，止住了雙方的罵戰(zhàn)。她瞪著雷大頭，冷冷地說道：“雷衛(wèi)國，你想怎么樣，劃下道來吧！”
雷大頭見她服軟，得意地笑了笑：“簡單！明天區(qū)里的比賽，誰贏了，以后這塊風水寶地就歸誰！輸?shù)娜?，以后見了面，繞道走！敢不敢？”
“比就比！誰怕誰！”姜禾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我們走！”
說完，她一揮手，帶著“舞動夕陽”隊的姐妹們，拖著音響，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了。
一場大戰(zhàn)，消弭于無形。
顧長庚有些錯愕地看著姜禾的背影。
他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的爭斗方式，和他認知中的，似乎有很大的不同。
沒有血流成河，沒有法則碰撞。
就是……比誰嗓門大，以及，約個廣場舞。
他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
公園外，隊員們各自散去，只剩下姜禾和張大媽，還有亦步亦趨跟在后面的顧長庚。
“禾姐，剛才那小伙子……”張大媽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別提了！”姜禾一想起剛才的事，就一個頭兩個大，她回頭看了一眼顧長庚，發(fā)現(xiàn)對方還在不遠處跟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喂！你還跟著我干嘛！”
顧長庚走到她面前，神色平靜地說道：“我無處可去?！?/p>
“你……”姜禾被他噎了一下，“你家呢？你從哪來的？”
“我的家，在很遠的地方。”顧長庚的眼神悠遠，“我跨越了無盡時空，才回到這里。如今的地球，于我而言，已是滄海桑田?！?/p>
姜禾：“說人話！”
顧長庚想了想，換了一種她可能理解的方式：“我沒有身份證，沒有錢，也沒有住的地方?！?/p>
這下，姜禾和張大媽都聽懂了。
合著是個黑戶?。?/p>
“那你剛才說的那些……”姜禾還是不死心。
“句句屬實?！鳖欓L庚看著她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道，“阿禾，我真的是長庚?！?/p>
姜禾的心，又亂了。
理智告訴她，這事太荒謬了，眼前這人不是瘋子就是騙子。
可情感上，那句詩，那些關于糖糕的記憶，還有他那雙仿佛能看透自己靈魂的眼睛，都讓她無法徹底否定。
“禾姐，要不……報警吧？”張大媽小聲建議道，“這人來路不明，萬一……”
報警？
姜禾猶豫了。
如果他真是個騙子，報警是最好的選擇。
可萬一……
萬一他說的都是真的呢？
一個失蹤了四十年，容貌卻沒有絲毫變化的人。
一個能讓枯木瞬間開花的人。
把他交給警察，警察會怎么處理？會不會把他當成怪物，抓去切片研究？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一出來，姜禾的心就揪了一下。
“算了?！彼罱K還是搖了搖頭，對張大媽說，“張姐，你先回去吧，我再跟他聊聊?！?/p>
張大媽一臉“你可要小心”的表情，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路燈下，只剩下顧長庚和姜禾兩個人。
晚風吹過，氣氛有些尷尬。
“你……真的沒地方去？”姜禾最終還是沒忍心，開口問道。
顧長庚點頭。
“錢也沒有？”
顧長庚搖頭。
他堂堂玄霄仙帝，視金銀如糞土。以前在仙界，交易用的都是靈石、仙晶。凡間的貨幣，他身上怎么可能會有。
他甚至想過，要不要直接用法術變出一些黃金來。
但他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
他看得出來，阿禾對他的神仙身份，還處于一種半信半疑、極度抗拒的狀態(tài)。他若再做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舉動，恐怕只會把她嚇跑。
看來，想要重新走進她的生活，只能先遵守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
“那你……吃飯了嗎？”姜禾看著他身上那件干凈得不像話的長袍，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顧長庚再次搖頭。
他早已辟谷，無需食人間煙火。
但看著姜禾關心的眼神，他覺得，或許嘗一嘗這個時代的飯菜，也是一種不錯的體驗。
姜禾看著他，心中天人交戰(zhàn)。
就這么把他一個“三無人員”丟在大街上？好像有點太不人道了。
可把他帶回家？一個陌生的、年輕的、還自稱是自己“老公”的男人？這要是被女兒和鄰居看到了，她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
就在她糾結萬分的時候。
“咕嚕嚕——”
一聲清晰的、響亮的、破壞氣氛的肚子叫聲，從顧長庚的腹部傳來。
顧長庚：“……”
他愣住了。
他那早已化作混沌烘爐、億萬年沒有動靜的仙帝之軀，竟然……發(fā)出了這種凡人才有的聲音？
姜禾也愣住了，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仿佛冰雪初融。
她看著眼前這個一臉錯愕、俊美如神祇的男人，心中的防備和糾結，忽然就消散了大半。
管他是不是神仙，管他是不是騙子。
總不能，讓他餓死在大街上吧？
“走吧。”姜禾嘆了口氣，像是認命了一般，“先跟我回家，吃口飯再說。”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姜禾住的是一個老式小區(qū)，樓道里的聲控燈時好時壞，全憑緣分。
她領著顧長庚，一前一后地走在昏暗的樓梯上。
“啪！啪！”
姜禾用力跺了兩下腳，頭頂?shù)臒襞蓍W爍了兩下，最終還是沒亮起來。
“這破燈！”她低聲罵了一句，從包里摸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功能。
一束光照亮了前方斑駁的臺階。
顧長庚跟在后面，神色平靜。
對他而言，黑暗與光明并無區(qū)別。他的神念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周圍的每一粒塵埃。
但他沒有作聲，只是默默地看著前方那個被手機光亮照耀著的、略顯佝僂的背影。
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里，氣血已開始衰敗，那是凡人無法抗拒的歲月痕跡。
一絲痛楚，再次劃過他的心海。
當年他離開時，她還是一個身輕如燕、笑靨如花的少女。
是他，讓她獨自面對了這幾十年的風霜。
“到了，就是這。”
終于，姜禾在五樓的一扇防盜門前停下，掏出鑰匙，打開了家門。
“進來吧。”
顧長庚跟著她走了進去。
房子不大，大概六七十平米的樣子，兩室一廳，裝修很簡單，但收拾得非常干凈。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
客廳的墻上，掛著一張全家福。
照片里，姜禾笑得很溫柔，她身邊站著一個看起來很老實的男人，前面還有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
顧長庚的目光，在那張照片上停留了片刻。
那個男人，應該就是她這一世的丈夫吧。
已經(jīng)……不在了。
他的神念，在進門的一瞬間，就感知到了這個屋子里所有過去的氣息。
“你先坐，我去給你下碗面?！苯讨噶酥干嘲l(fā)，然后轉身走進了廚房。
顧長庚沒有坐，他站在客廳中央，打量著這個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小屋。
陽臺上晾曬的衣物，茶幾上放著的老花鏡，電視機旁擺著的外孫的玩具……
這一切，都和他格格不-入。
這里是她的世界。一個沒有他，也運轉了數(shù)十年的世界。
他第一次，有了一種“闖入者”的感覺。
廚房里很快傳來了切菜和水燒開的聲音。
不一會兒，姜禾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面走了出來。
“家里沒什么菜了，你先將就吃點?！彼衙嫱敕旁诓妥郎希诌f過來一雙筷子。
顧長庚看著碗里那紅黃相間的面條，升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聞到過這種“煙火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