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市圖書館后門。
雨停了,地面濕滑,路燈在水洼中投下破碎的光。陳默提前十分鐘到達,靠在墻邊,執(zhí)法記錄儀調(diào)至待機狀態(tài)。他知道,今晚的見面,可能改變一切。
七點整,蘇晴來了。
她沒打傘,頭發(fā)微濕,眼神卻亮得驚人。
手里緊握著一個黑色防水袋。
“我找到了。”她聲音發(fā)抖,“1998年事故的原始影像備份?!?/p>
陳默心跳驟停:“在哪?”
“臨江區(qū)檔案館的舊磁帶庫。”蘇晴打開防水袋,取出一張泛黃的VHS錄像帶,“1999年系統(tǒng)數(shù)字化時,有部分影像未被錄入,留在物理介質(zhì)里?!?/p>
她頓了頓:“我查了交接清單,這張帶子本該銷毀,但被一個老管理員偷偷留下?!?/p>
“標簽上寫著:‘陽光新村事故前紀實’?!?/p>
陳默接過錄像帶,塑料外殼冰冷。
他忽然想起老周的話:“他們最后讓一個人頂罪……可真正簽字的人,升官了。”
如果這帶子里有畫面,
那就不只是文字,
而是活的證據(jù)。
“我們?nèi)ツ目??”他問?/p>
“老地方?!碧K晴說,“你那臺離線電腦?!?/p>
出租屋,窗簾拉緊,燈關(guān)著。
陳默將VHS錄像機接上老式顯像管電視,插入錄像帶。
機器“咔噠”一聲啟動,磁帶緩緩轉(zhuǎn)動。
屏幕閃了幾下,出現(xiàn)黑白畫面:
1998年7月8日,臨江市特種設(shè)備檢測所辦公室。
老周坐在桌前,戴著老花鏡,正在寫報告。
鏡頭晃動,像是有人手持攝像機記錄。
畫外音是年輕男聲:
“周工,您真要寫‘建議停用’?”
“所長說了,月底考核,不能有‘未閉環(huán)’。”
老周頭也不抬:
“我管不了考核。制動片磨損超標3.2毫米,標準是1.0,再運行,會出事?!?/p>
“我的簽字,不是賣的。”
門被推開。
所長走進來,五十歲左右,臉熟——正是鄭國棟的岳父,周德海的上司。
“老周,寫完了嗎?”所長語氣輕松。
“寫完了?!崩现苓f上報告,“建議立即停用,更換制動系統(tǒng)?!?/p>
所長接過,掃了一眼,臉色沉下:
“你瘋了?陽光新村是‘平安社區(qū)’試點,梯子一停,考核‘不合格’,全所獎金沒了!”
“那是你們的獎金?!崩现苈曇衾洌安皇蔷用竦拿?。”
所長猛地拍桌:“你一個技術(shù)員,懂什么大局?!”
他撕下報告第一頁,揉成團,砸在桌上:
“重寫!寫‘運行正?!?!整改建議寫‘加強觀察’!”
“不然,你這個月的‘先進’就別想要了!”
老周沒動。
所長冷笑,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報告:
“模板我都給你準備好了?!?/p>
“你簽個字,皆大歡喜?!?/p>
老周盯著那張紙,手在抖。
最終,他拿起筆,簽了字。
所長滿意地收起報告:“這才對嘛。大家都不容易?!?/p>
他轉(zhuǎn)身要走,忽然回頭:
“對了,攝像機關(guān)了。這種記錄,不該存在?!?/p>
畫面劇烈晃動,像是拍攝者慌忙關(guān)機。
但就在黑屏前最后一秒——
鏡頭掃過辦公室角落。
陳默猛地按住暫停。
畫面定格:
鄭國棟,年輕版,穿著白襯衫,站在窗邊,雙手插兜,靜靜看著一切。
臉上無悲無喜,
像在看一場與他無關(guān)的戲。
“他……在場?!碧K晴聲音發(fā)顫,“他知道。”
陳默死死盯著屏幕。
1998年7月8日,
鄭國棟已是檢測所副所長,
他親眼看著老周被逼改報告,
看著真實被撕毀,
看著謊言被蓋章。
而他,
一言不發(fā)。
“這不是失職。”陳默聲音低沉,“這是共謀?!?/p>
他繼續(xù)播放。
畫面跳轉(zhuǎn)到7月14日:
檢測所會議室。
所長正在講話:
“陽光新村梯子,昨天‘整改完成’,系統(tǒng)已銷號?!?/p>
“大家記住,流程合規(guī),就是安全?!?/p>
老周坐在角落,低頭不語。
突然,電話鈴響。
接線員沖進來:
“所長!陽光新村出事了!梯子掉了!”
辦公室瞬間炸開。
所長臉色慘白:“不可能!昨天才銷號!”
鏡頭轉(zhuǎn)向老周。
他緩緩抬頭,眼神空洞,
嘴唇動了動,
沒人聽清他說了什么。
但陳默讀出了口型:
“我寫過報告……”
畫面結(jié)束,屏幕變黑。
屋里死寂。
只有錄像機“咔噠”一聲,磁帶走完。
蘇晴的眼淚無聲滑落:“他明明可以阻止……可他選擇了沉默。”
陳默沒說話。
他打開筆記本,翻到第十頁,
在“2024年7月10日”下方,
寫下第十一行字:
2024年7月11日,真相有了面孔。
它不再只是文字與數(shù)據(jù),
而是老周被撕的報告,
是鄭國棟窗邊的沉默,
是三個人的血,
和一群人的罪。
他合上本子,抬頭看蘇晴:
“視頻能拷嗎?”
“我已經(jīng)做了三份。”蘇晴說,“一份在朋友公司服務(wù)器,一份在圖書館舊電腦,一份……”
她從內(nèi)衣夾層取出一個微型SD卡,“貼身帶著。”
“他們可以刪系統(tǒng),”她聲音堅定,“但刪不掉所有副本?!?/p>
陳默點頭。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
他們不再是“調(diào)查者”,
而是真相的保管人。
一旦公開,
必將掀起風(fēng)暴。
而風(fēng)暴中心,
是那個在窗邊站了26年的男人。